那一声,无限婉转旖旎。
随即不知从何处传来极其悠扬的鸟鸣,穿云裂帛,足以震慑镜外三人。镜中花清澪衣衫尽褪,赤.身如荡在水波纹中,袅袅地花开,仓惶遮住了其内春.色。墨色长发一丝一缕地在他身下荡漾开,映照得他肤色如雪胜月,大片雪脂般,耀眼炫目。
镜子外,谢灵欢顿时脸黑如锅底,啪地抬手遮住了窥尘镜。“不许看了!”
谢灵欢怒怼南广和。“你看了是不是?”
南广和满脸莫名。“我看这个作甚,三界六道,哪一处不是纷纷芸芸?我哪有空看的过来。”
但是谢灵欢压根就没打算信他。谢灵欢憋了一肚皮委屈,又转头,对花清澪道:“清儿!”
镜外的花清澪脸色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像是无论谁轻轻地戳一个小指头,他立刻就会栽倒在地。这万年前的难堪,他并不知道会再次活.色.生.香地看见,不止看见,还要广和被神尊与他现在的准道侣一同围观。
谢灵欢在与他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血涌入他头颅,积压在眼底,喉咙口里微微发痒。
花清澪张开唇,啊地一声,竟然呕出一大口碧玉般的血块。
血块凝冻宛若一块上好的玉,直径足有三寸,丝丝缕缕的血丝在血块内轻漾,像极了活的玉髓。
“……清儿!”
谢灵欢的惊呼声最后飘入他耳边,气若游丝。花清澪勾唇,无声无息地,他想要嘲笑什么,却又不晓得该去笑谁。时隔万年,他依然背负着当初的罪。当年不过是群点头之交来笑他嘲他,背弃他的也不过是被他庇佑的妖族罢了,可如今……笑他的是两位神呢!
其中一位神,还是口口声声说着要与他结道侣的景渊。
景渊。
花清澪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在一片黑暗里,有人提着融融的灯迎面走来。
“……景渊。”花清澪以为自家喊出声了的,但实际上他的声音没人听得到。就连此刻抄腰抱起他、附耳贴着他口唇的谢灵欢,都没能听到这声呼唤。
花清澪沉沉地昏睡过去。
南广和俯身,探手握住花清澪所吐出来的那块凝结了血丝的碧玉状血块。手指轻拨,诧异地咦了一声。“竟然也是碧色!”
谢灵欢面凝寒霜,理都不理他。抄腰抱住花清澪,蹭地起身就往外走。
“阿渊!”南广和忙叫住他,皱眉道:“你要去何处?”
谢灵欢头也不回,声音奇寒刺骨。“去帮他疗伤。”
“他这伤,你治不好。”南广和却漫然地轻声嗤笑道:“不仅你治不好,就连我,都治不得。”
谢灵欢倏地扭头瞪着他,嘴角肌肉疯狂跳动,显得他这张绝色的脸顿时生了种扭曲的邪恶。“你究竟想做什么?”
南广和漫然地迎上他的眼睛,把玩着碧色血块,没有吱声。
谢灵欢越发怒气上涌,咬牙切齿地道:“你要离开琳琅界,你自行离开便是。我不拦你,就连朱雀那头我都能一字不提,可你为何要来祸害我的清儿?”
“我何时祸害了他?”南广和诧异挑眉,随即失笑道:“阿渊你的心已经被这方世界蛊惑,再不能仔细想想?我不害他,无人要害他,他出生于此方天地,此方天地喜他爱他尚且不够,为何却造了个春.梦来逗弄他?”
南广和说着叹了口气。“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在他得这个梦之前,他说了些什么。”
在入梦前,花清澪曾仰面问天,问何为道。
谢灵欢沉吟不语。
“是了,他在求他的道。以这个小世界护短的脾性,必定会巴巴地上赶着来成全他。所以他这个道梦里头,必然有玄机。”南广和一锤定音。“他这个梦,是真的。”
“你什么意思?”谢灵欢如同一只被踩到痛脚的凶兽,顿时浑身毛发皆竖,森然地咬牙道:“你意思,他的道侣原本另有其人?!”
“他的道侣,与此方天地命数有关。”南广和又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谢灵欢。“阿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谢灵欢脸色铁青。他竭力控制住嘴角肌肉抽搐,凶狠地道:“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他的道侣,只能是我!”
“唔,也对。”南广和漫然笑着摇了摇头,掌心轻轻掂量碧色血块。“他的道侣,只能是你。”
顿了顿,南广和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他那时尚是仙帝,有天赐法眼,能窥破三十二重天以下所有幻相。所以在梦中,为何他瞧不破那人面目?”
谢灵欢气堵,抱住花清澪的指尖簌簌发抖。心里头像是被暴雨压着,淅淅沥沥的,风声刷刷。他忍了又忍,恨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做就是!瑶池那件事,我不想再被任何人提起!那件事,到此为止!”
“是你要问的。”南广和又咦了一声。“再者说了,难不成,你还能拦着他也从此不再问?那件事本身就是个玄机,你我都绕不过它。”
积压在心头的暴雨如注倾泻。谢灵欢几乎丧失了所有耐性。他瞪着眼,恨恨地对南广和道:“带上你的窥尘镜,滚回三十三天!”
“阿渊,”南广和却反倒跨前一步,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此方天地负他,你就这么算了不成?他堕魔后,古仙谱抹去他名姓,诸天都以他为耻,无人记得他当年是如何尊贵荣耀。这些恨,你都能替他忘了不成?”
“琳琅界欠下他的,我自会替他逐一讨回。”谢灵欢一轩眉,傲然道:“这些都与你无干!”
“怎能没有干系?”南广和诧笑。“他不仅不能因为那个梦证道,反倒堕了魔,引发道争,死去的上古神族多以亿计,我因此被崖涘锁入黑海炼狱。这一切,怎能与我毫无干系?!”
“你要讨债,找我讨。”谢灵欢警觉地搂紧花清澪。“你不许再来叨扰他!”
“我找的当然是你,”南广和又跨前半步,鼻尖几乎触到谢灵欢鼻尖,一字一句地道:“我找的从来都是你。”
“你找我要崖涘转生下落?”谢灵欢眉目愈发焦躁,不耐烦地道:“好,我替你去打听。只要你肯放过他!”
南广和定定地盯着谢灵欢丹凤眼中的投影,无声地笑了笑。“我为了寻回自己的琉璃心,那原本也是你的。此方天地吃了你我共同的那颗五色琉璃心,可仍不知足,崖涘借着道争以死遁逃——为什么?他究竟在逃避的是什么?那个天杀局里,到底还有多少你我没能参透的玄机?而古仙花清澪,又是因为什么入了这个局?”
一室静默中,南广和再次笑了。“阿渊,你就没想过,花清澪梦中那个人……可能就是你?”
第52章 血娑婆一
谢灵欢蓦然睁大双眼,丹凤眼内盛着的小小南广和也在眸光中漾了漾。
“你、你是说……”
“嗯。”
在谢灵欢眸子里的南广和笑了。负着手,穿着朱红色长衣,在扭头时腰间白玉绦坠着的环佩声叮当。“阿渊,身份高过于花清澪的,你还漏算了第三个人。”
万年前花清澪任三十二天仙帝,三十三天两位神尊都与他没有交集,那么显然就只剩下暗影处旁人猜不到的那个人。——旁人猜不到,花清澪寻不着,就连当事人自家都没想起来。
“你的意思……”谢灵欢匪夷所思地张大嘴,愣了愣,又抽搐着唇角似乎想要笑。“他当年梦见的那个人,是我?”
“嗯,”南广和依然笑得轻快。“是你自己说的,他的道侣,只能是你。你忘了,你也是神,神之语,便是神谕。就连此方天地都更改不得。”
嘶——!
谢灵欢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他缓慢地、缓慢地,再低头看怀中抱着的花清澪,动作僵硬到几近呆滞。“他、他在万年前……”
“对啊,他在万年前,就梦到了与你结契。”南广和唇角似笑非笑。“可见你二人结为道侣,本就是天定的因缘,可是天又容不得你们好过,于是蹊跷地,蒙蔽了他的神智,令他在瑶池底认错了人。”
谢灵欢陡然间明白了什么,鼻翼大张,呼吸粗而重。他在明德朝皇宫太极殿内审问鱼妖朝云时,那只鱼妖也曾说过,是神谕,也是天谴。天道命他冒充花清澪的梦中人,去瑶池底诱他犯错。
错认了人的花清澪羞愧难当,于瑶池畔被群仙嘲笑,最后哭出了精魂血泪。
谢灵欢那时才真正第一次“看见了”花清澪。
从前是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于彼此都是惊鸿一瞥,都不及到心底。但是那次坐在瑶池畔箕踞哭泣的花清澪,不知为何撞入了他的心。他背着花清澪,到后来半抱半扶,寻到了第三十二天宫阙后的那座仙洞。
他与花清澪在那座仙洞内,双双情动。一个月的情缠,令他们结下了道侣的约定。
这一连串因果缜密相连,究竟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哪个才是果中因?
谢灵欢久久地喘.息着沉默。
南广和轻轻拨弄手中的碧色血块,忽然道:“赤血化碧。我记得,花仙尊在瑶池畔哭泣时,也曾呕过血,染红了你的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