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笼上的名字,”叶慕辰突然明白过来,哑声道:“那些名字,便是被亡灵们爱着憎着的人,是吗?”
“嗯,这便是传闻中阴阳路上的灯。”谢灵欢答的懒散。“亡灵点灯,写上生者之名,以七情为焰火,点燃。”
“这样啊。”
叶慕辰喃喃地应了声。他想,若是神仙也与其他各道众生一般,来此处点灯,不知帝尊广和为崖涘燃起的那盏灯……是何颜色?
他想见,又惧怕见到。
他怕那盏灯……会是赤焰。
“行了,”谢灵欢最怕见到叶慕辰发痴,忍不住催促道:“酒也饮了,你回去就与帝尊说,我也不晓得崖涘陨落后下落,此事不就结了?”
“那你自家呢?”叶慕辰扭头看他。“为了那位花清澪,你掀了黄泉水,你打算如何向帝尊交代?”
谢灵欢默了默,自嘲一笑。“就说我已知错,下不为例。”
叶慕辰盯着他那张绝色奢华的脸,突兀地道:“你既拿不准他心中是否当真有你,为何不试一试?”
叶慕辰抬手指向漫天飞舞的风灯,对谢灵欢道:“青鸾,你为何不试一试,让他也燃一盏灯?你瞧一瞧,他为你燃起的风灯,究竟是何颜色。”
谢灵欢怔住。
良久,抬眼望向缤纷飞絮般的满目风灯。
丹凤眼中蓦地动了动。
第22章 廿年乱九
永无殿内,花清澪自嘲冷笑。他赤足淌过齐腰深的血浊黄泉水,墨色长发如丝如蔓,不时拂扬于身后。下颌尖尖,面皮白到几近透明。
他是三十二天的仙帝,出入时从者如云,一颦一笑,皆能震荡碧波。
银河水孕育了他,他至洁至净,却被座下诸妖携手落入泥垢。瑶池那日,诸天众仙正施施然来赴会,却撞见他与座下一只尚未能化龙的鱼妖沉在水底“苟合”……呵!
万年清誉尽毁。
诸天笑他,众仙笑他,就连那只被群仙戮为尸山白骨的鱼妖也仿佛在笑他。死去的鱼妖皮骨无存,金色肉片堆积在瑶池畔,精魂散逸无踪。
只余下他。
他独自箕踞坐在瑶池畔,哭到眼底沁血。他的泪,是他的元灵。每一颗都源自于花蕊精血,是他的万年修为。
一万三千年前,碧落第三十二天仙帝花清澪见到了自己的心魔。
在万年寿辰日,他醉卧碧落天花海,遭逢了极情道梦。梦中有一人嘻嘻地笑着走来,朝他伸出手,对他道,清儿,我来娶你。
那个人却有着窥不清的容颜,身形约莫十五六,很高,却总带有一种别样孤傲。
所以那个人,大约是不存在的吧。
他是碧落天的仙帝,能在他面前更倨傲的,只能来自三十三天。可是三十三天内外并没有这样的人。
那人言笑晏晏,却是个幻梦。
是假的。
花清澪垂下眼,勾唇。为何在万年后,他堕幽冥为人阶下囚时,竟又再次地,想起了那人。
那个,并不存在的人。
殿内星子连城,勾勒出幻海图景。源自幻海鲛人所织的软绡纱幔层叠递卷,在延伸至黄泉水下时,却又透明如无物。
渊主为了囚住他,还当真是费了心思。
花清澪停下脚步,侧眸回头,果然见虚空处渐渐地现出那个少年渊主的身形。
“大人,”花清澪淡淡地开口。“今日大人又有何赐教?”
谢灵欢甫一现形,立即叫他这句话堵得气闷。他沉默片刻,从袖底掏出块东西,隔空扔给花清澪。
花清澪双手被缚,原本接不着。他也不打算接。但那东西居然直直地落入他怀内,随即在沾衣那刻,自行打开。一件绣着诸天星辰的玄青色大氅裹住了他,披于身后。
“我带你四处走走。”谢灵欢咳嗽一声,勉强算找回点颜面般,道:“你虽然住在幽冥界也有数百年,却从未到过我的王殿。本王带你去看看!”
花清澪挑眉。他一丁点都不想去,去了王殿,怕是更凶险。如羊入了虎口。
“大人,”花清澪带了点惫懒,勾唇轻笑。“卑职可以辞吗?”
谢灵欢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也笑了一声。“不能。”
花清澪便偏过头,扬起被藤蔓束缚的双手,无可无不可地道:“就这样去?”
谢灵欢走近,低头亲自解开他双手束缚,随即牢牢地牵起他的右手,冰凉如石的手指微一用力,与他十指紧扣。“嗯,这样去。”
花清澪低头看了眼,随即嗤笑一声,无可无不可地,任由他牵着手离开了这座牢狱般的永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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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永无殿的路,却像是长的怎样也走不完。
花清澪在半个时辰后,终于忍无可忍,勾唇讥笑道:“大人这是打算牵着卑职的手,一直走到明儿个卯时?”
“又不须你去当值!”谢灵欢下意识驳回,随即抿唇,不怎么情愿地道:“快了,就快到了。”
花清澪似笑非笑,指尖内那人指腹分明格外不老实。堂堂渊狱之主,居然趁机揩他的油,实在是,让人意外。
指腹摩挲间,那只不安分的手又在游走,沿着他每丝脉络触及神魂。却又故意不一蹴而就,雀舌般,叮地轻啄他一口,随即摇摇尾巴不见。下一次,又在他最料不到的角落,啾地叫了声,勾动的他神魂躁动。
走出数百步后,花清澪忍不住又道:“大人,你也知我眼下只是一缕幽魂,以魂体行走于幽冥,这个……在大人面前,几近于赤.裸.横陈。”
原本是很让人血脉贲张的私事,让他这两瓣艳美的唇一吞一吐,话语就变凉了。
待传入谢灵欢耳内,就异常凉薄。
谢灵欢郁闷不已,指下动作不停,依然如奏琴般,轻抹慢捻,挑动这人神魂触觉,一边慢慢地敷衍他。“啊,这个。”
花清澪停住脚,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有法术遮面,这人须窥不到他面目,但是谢灵欢仍下意识端正了脸色,眉目端着,声音也透出股天生的倨傲。“横陈不好吗?反正迟早都会有那一天的。在本王面前,你还惧甚?”
花清澪睁大了眼。他倒是真没想到,传闻中不可测的神秘渊主居然脸皮这样厚!如此轻薄的话语,说得却仿佛分外正经。
不,这何止是皮厚!
“大人,”花清澪不得不提高了嗓子,努力地与他争一争。“道侣一事……”
“道侣一事,就这么说定了。”谢灵欢快速截断他的话,然后笑了笑,斩钉截铁般地宣告。“你只须等孤下聘就是。旁的,你什么都不须管。”
花清澪噎住。
但是神魂被这位肆意撩拨,他实在忍不得。“大人,我觉得您择道侣一事,当真可以再议议。”
“不必了,”谢灵欢轻描淡写地再次驳回。“本王觉得你挺好,这事儿,已经托付朱雀神君,一并禀报于上界广和神尊了。”
还真是,出手不留余地。
花清澪这样凉淡的性子,都忍不住恼了。他硬生生地挣掉那只手,立在一旁不走了。怒道:“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不强你?”谢灵欢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自嘲地笑了声。“本王若不用强,你就能心甘情愿?”
他当真打不过这位渊主,就连本命法宝红罗伞都与他断了感应,不知是否当真如渊主所言,已经被毁了。
花清澪心思急转,慢下语速,忽然间勾唇笑得分外艳美。“大人你看,你我初识不久,而这道侣一事,契定后是要长达数万年甚或数十万年,如若当真无甚情义,反倒不美。不如……”
花清澪欲言又止。
谢灵欢撩起眼皮瞧着他做戏,见他刻意不往下说,还应景地捧了一句。“嗯?不如怎样?”
“不如大人且暂缓缓?”
花清澪藏于玄青色大氅内的手指蜷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掩饰住心底厌恶。论武力,他不及渊主;论手腕,渊主在幽冥界视野覆盖四野。幽冥之内,莫不是渊主的地盘。
但是,他须也有别的法子。
这位渊主少年气盛,怕不是忘了,他花清澪,如今不止是曾经的三十二天仙帝,更是凭借一己之力从魔狱血渊爬出来的天魔。若是想与他谈情说爱,对方也须得有这个命!
花清澪内心冷笑,唇边却将语气放得越发轻柔,两瓣艳美红唇微张,从中逸出些许纵意吟哦,仿佛床笫间撒娇那般,诱这位渊主。“唔,交.合一事,乃至美极乐。但是须你情我愿,强扭的,滋味可远不及呢!”
眼波儿斜横,欲语还休。
谢灵欢怔了怔,随即耳根下滚烫。他从未料到有一天,花清澪会主动当着他的面,与他撒娇撒痴。还是在这人清醒时!
昔日于碧落天那座仙洞内的记忆破壳而出,激荡得他心口起伏。
谢灵欢往前逼近半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花清澪,呼吸不稳。“清儿,你这是……在色.诱本王?”
第23章 廿年乱十
谢灵欢语声清脆,在低下头时,十二冠玉旒簌簌轻振。
渊主应该很好看。
花清澪怔了怔,扣在袖底的手指剧烈蜷缩,眉尖跳了跳。他莫不是傻了,怎地会突然想起渊主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