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否意图弑君,皇上您应该最是清楚。如今只有我们三人,您大可不必继续做戏。”
“放肆!你……”
关飞月却是不再耐烦听他说什么,直接打断了:“皇上,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先来聊聊之前您让我带领一帮兄弟出海寻宝的事吧。”
“有什么好说的!”皇帝一甩袖子,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腿竟不听使唤,根本动不了。
“你到底对朕使了什么妖法?!关将军,朕看在你之前战功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赶紧主动认罪,朕就不把忠义侯府牵扯到此事当中来!否则……”
“否则怎样?”关飞月冷笑一声,“诛臣九族吗?看来您还不是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呢……”
关飞月慢慢走到皇帝面前,缓缓勾起嘴角,银月刀锋利的刀刃抵在皇帝的脖子上,轻声道:
“现在,是臣在给你机会。”
“一个,认罪的机会。”
第69章 永世不离之章(八)
脖子上金属冰凉的触感让皇帝瞬间白了脸,却还是强自镇定道:
“关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朕、朕何罪之有?”
“看来皇帝陛下的记性不太好, ”关飞月微微眯起眼, “方才您不是才见过不少客人吗?他们的长相都还记得吗?还需不需要我再帮您回忆一下呢?”
皇帝明显有些慌了, 避开关飞月利剑一般的视线,重重哼了一声:“方才果然是你们搞的鬼!关将军,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被妖人蛊惑了, 竟然敢对朕兵刃相向!”
“被妖人所惑的人到底是谁, 皇上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数吗?!”关飞月脸色彻底沉冷下来, 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不断颤动的刀剑在皇帝脖子上划下一刀血痕。
皇帝感到疼痛,脸色更加不好看, 却不敢动作, 嘴上也服了软:“朕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先把刀放下来!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 跟朕说清楚, 朕自会好好……”
“臣没有委屈, ”关飞月打断了皇帝的话,“怪只怪我关家人识人不清,竟不知自己用热血性命效忠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皇上——臣姑且还尊称您一声皇上,之前的问题我最后重复一次,请陛下好好想想您还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吗?”
皇帝面色铁青, 脸上的肌肉都抽动起来, 牙关紧咬以至于额头上青筋暴起,出口的声音声量提高了:
“朕不曾——”
皇帝的话没能说完,只觉得右手臂一空, 紧接着是入股钻心的疼痛——竟是被关飞月一刀斩断了整条手臂!
“你不曾怎样?!”关飞月因为震怒连表情都有些扭曲,滴着血的银月刀直指捂着断臂倒在地上不断惨叫的皇帝,呵斥道:
“你是不曾命人献祭童男童女?不曾食人脑髓、剔人筋骨?还是不曾屠尽李家村一百零六人?!你连刚出生不足月的幼子都没放过!就为了实现你那可笑的长生梦!”
皇帝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灰败,听到关飞月的话布满血丝的眼中露出恐慌来。
“你在位三十二年有余,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到底有多少,恐怕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关飞月摇头冷笑,“你要活着,就要用别人的性命来成全么?!”
“他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皇帝大吼着反驳道,“朕是皇帝,是天子,是万民之主!朕为着这家国天下的安定付出了多少?没有朕,他们能享受这太平盛世吗?这一切,都是朕给与的!朕要活着,更加长久地活着,才能将这安定千百年地延续下去!为此,难免要做出一些牺牲。他们对这个国家毫无贡献,活着就是受罪,是我让他们本来毫无价值的死亡有了意义!”
“你凭什么替他人做决定!即便过得并不好,甚至是艰难,但他们每一个人都还是努力地去活着!没有谁的命是毫无意义的,从出生时都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到赤条条地死去,本质上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关飞月面上全是嘲讽之色:
“你凭什么就认为自己的命更值钱一些呢?说到底,你不过只是刚好出生在皇室罢了。你觉得你为天下付出了很多,其他人的付出就不是付出了么?你所有的吃穿用度,全是百姓辛苦劳作而来,你不过是享受了成果。没有他们,你以为你能穿得上这一身黄袍么?!”
“不……不,不对,朕是九五之尊,这天下之主……”
皇帝连连摇头,双眸里全是动荡不安,扑倒在混合了血水的尘埃里,哪里还看得出九五之尊的样子。
“有哪里不对?”关飞月蹲下来,横过银月刀,用刀面拍了拍皇帝的脸,勾唇笑道:“你看,臣现在轻易就可以杀了你。取一个人的性命这样简单,死后便都一样尘归尘,土归土。你说说看,有哪里不一样呢?”
皇帝惊恐地望着关飞月,浑身剧烈颤抖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关飞月徐徐收了笑,冷淡地看着皇帝,轻声道:“所以,皇上,赎罪吧。这京都已经是罪恶的沼泽,要让它重见光明,你最清楚应该怎么做。如果您还想好好活着,就按我说得去做。不光是肖家人,所有参与过的亲贵都要一一查处。最后是你自己……”
关飞月站起来,拿出一张丝帕细细擦去银月刀上的血迹。刀面半掩了他的脸,露出一双泛着寒意与威胁的黑眸,静静盯着地上的皇帝:
“世人可以不知道真相,但你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臣祝愿陛下,从今以后,坐拥江山万里,享无边孤独,长命百岁,夜夜梦魇。”
关飞月的声音逐渐远去,连同他与白发男子的身影都逐渐消隐。
皇帝从梦中惊醒,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摸摸右臂还在,只是那种痛感还清晰地残留着,以至于整条手臂都不大能动弹。摸了摸脖子,更是真切地摸到了一个细小的伤口。
这一切,都提醒着皇帝那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这天后半夜,皇帝没有再躺下,他在床上睁着眼静坐到天明,然后下令把围在忠义侯府外面的禁卫全部撤回,同时取消对义勇将军关飞月的缉拿令。
数日后,忠义候父子辞官,一家人搬离京都,隐居山林,从此再不问朝政。
其后月余,宫中传闻皇帝得了梦魇之症,夜夜不得好眠,寝宫中常常传出皇帝惊恐的惨叫声。睡眠不足导致皇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衰弱,甚至到了不能上朝的地步。
卧于病榻的皇帝,在一天清晨突然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命人研墨布纸,亲笔写下了罪己诏。
上面详尽地坦白了自皇帝登基第五年至今,二十七年间因为盲目追求长生之法而犯下了罄竹难书的滥杀之罪。有名记录在册者已达二百余人,更有不知姓名者不计其数。上行下效,连带以肖云天为首的朝中亲贵都大肆追求长生,其中牵扯到的人命数量更是难以想象。
在这份罪己诏昭告天下之前,皇帝将所有涉事的王臣贵族借口病危急召与皇宫中,一并捉拿收监。
两日后,皇帝被发现于后花园荷花池中溺亡,神态极其惊恐,姿态扭曲,似乎死前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画面。
三日后,罪己诏被公之于众,举朝上下一片哗然。
四日后,关押肖云天等亲贵的监狱无端大火,无一人幸存。
听亲眼看见那场大火的狱卒说,那场火是从天而落的红莲引燃的,无论如何都扑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烧。
又听说,那大火灼烧时发出的声音好像万千哭泣与叹息,让听到的人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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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飞月趴在巨岩上,盯着巨岩旁那一株青莲发呆。
这株青莲生得可爱,瓣长而广,亭亭玉立,和关飞月之前在魂魄离体之境中看到的很相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浊气侵蚀的缘故,花瓣边缘浸染了些红色。
想来这就是沈布仁的本源真身吧?
关飞月想着,有些不怀好意地戳了戳青莲花瓣,然后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呢?”
关飞月整个人僵硬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鸵鸟一样闭上眼睛装睡。
糟糕,偷摸调戏惨遭抓包!
沈布仁倒也没有戳穿他,走近摸了摸他的脑袋。
关飞月睁开眼,偏头看向沈布仁,问:“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好了,”沈布仁在他身旁坐下来,把人扶坐起来,带到自己怀里,在关飞月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我已经通知冥王了,他会同你一道去漠北。”
关飞月嗯了一声,靠坐在沈布仁怀里,两人都没再说话,珍惜着两人最后的共处时光。
虽然找到了能够消除浊气的方法,但浊气的侵蚀速度实在太快,关飞月和沈布仁都等不了太长的时间,在被完全侵蚀之前必须要找到镇灵珠,如若不然,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但关飞月本身魂魄不稳,独身一人去沈布仁也不放心,只能让冥王帮忙。一是他有法暂时稳定住关飞月的魂魄,二来路上也可照应一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但这一次关飞月却希望它能够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