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布仁一直没提过,关飞月有心要问,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直到这段时间平稳下来,关飞月有一天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想了很久,探出一颗脑袋朝着地上静静躺着的人的方向,低声问道:
“你有听说过绯啻苍漓这个名字吗?”这是关飞月关于那段遗失的记忆里唯一的一点印象,奇怪的却叫人闻之难忘的名字。
地上的人久久没有回应,久到关飞月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睁开眼悠悠地看着关飞月:“你真的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沈布仁坐起身,慢慢靠近关飞月,直到关飞月能感受到另一道呼吸轻抚在脸上,才接着道:
“这段时间在岛上,你见到了很多之前没见到过的,甚至闻所未闻的事物。而且通过触手怪的事情应该也了解到其中的危险,将军,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所以,你真的做好准备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了吗?”
“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关飞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再说了,我总该有权利连知道自己眼睛怎么变成这样的吧?”
“飞月……”沈布仁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无奈。
但关飞月看不见,在听到小将军的话后沈布仁瞬间亮起来的眸子,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手却控制不住地捏住一缕关飞月垂下来的发尾揉弄。
“呵……”
关飞月听见沈布仁轻轻笑了一声,愉悦的、轻快的,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终于得逞的兴奋。
关飞月疑惑地皱了皱眉,然后听见对方附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那么将军,欢迎来到我所在的世界。”
第15章 鱼与飞鸟之章(五)
关飞月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自己耳垂上一触即离,然后听到衣袂摩擦之声,是沈布仁站了起来,接着坐到了床边,帮自己掖了掖被角,道:
“将军记得绯啻苍漓这个名字?”
“就有点印象,”关飞月靠坐起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那个触手怪我也记得,就是这之后的事,完全不记得了。”
“将军,在找到你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因此没法告诉你。但是将军的眼睛失明和记忆丢失,都是同一个原因。”
“人有三魂七魄,是仁德精神灵气所在。人将死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余下□□空壳;若常人魂魄缺失,则体现在身体有恙,精气不足。将军之所以失明失忆,其实是因为有一魂三魄离体,现在魂魄不全因此身体有异样。只要寻回这丢失的魂魄即可痊愈。”
关飞月被沈布仁一番典型的神棍言论整的一愣一愣的,半天皱着眉道:“你刚才说欢迎我来到你所在的世界……你该不是想拉我进你们……这一行吧?”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个瞎子了,符合了神算子通常要具备的条件之一。
“……将军,我并非此意。你丢失了一魂三魄,身体的异样现在只是体现在眼睛和记忆上,若不尽快寻回,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状况。”沈布仁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冷了下来。
沈布仁说得正经,关飞月也半信半疑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那要怎么寻回呢?”
“我能大致感知到方向,只是要具体找到,需得亲自前去查探,”沈布仁理了理关飞月额前的碎发,“将军,接下来就要劳你跟我四处奔波了。”
关飞月摇摇头,脸有一半埋在被子里,说话有些闷闷的:“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是我……还是信你的。”
“嗯。”沈布仁笑笑,伸手覆盖住关飞月的眼睛,轻声道,“很晚了,睡吧。”
关飞月听着沈布仁的声音,觉得脑袋里仿佛有羽毛轻轻拂过,眼皮越来越沉,却还是挣扎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完全沉入深眠中。
沈布仁看着关飞月平静的睡脸,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敛去,指尖划过小将军英挺的眉眼,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他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的小将军。
关飞月之丢失的一魂三魄,是随着一部分碎裂离体的鲛珠散落在了各个地方。
这是流苏在鲛珠上下咒时做的一个小小的手脚,解除共生之咒的同时,融入关飞月灵魂的鲛珠一部分碎裂离体,带着关飞月的一魂三魄散落世间各处。这是他以自己的性命为注给予沈布仁的一个反击。
“……你我皆有罪,谁都好、好不了……”
流苏临终前的话,沈布仁在发现关飞月魂魄不全的时候明白了。
沈布仁这个名字,从来就不是布下仁德的意思。
布仁,不仁。
冷漠不仁,就是这个由始至终都骄傲无比的鲛人给他定下的罪名。
轻轻地吻了吻小将军的额头,沈布仁起身出门,外面白黎似乎已等候多时,看到沈布仁出来,往前走了半步又停下,脸上带着些急切,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
“灵主,您真的决定要走吗?”
沈布仁脚步未停,声音清冷:“嗯。我走之前会助你修复结界,不必忧虑。”
“不是……”白黎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灵主,我……想随您一起走。”
沈布仁一顿,微微偏头道:“为何?”
“我、我做饭洗衣这些都很擅长的,而且簌音也需要人照顾,我可以的……”
“你不是做这些事的人,白黎,”沈布仁转身看着这个跟随自己时间不短的白衣男子,“这里需要你,你应该留下来。”
“可是灵主,路上谁来照顾你……”
“我有他便足够了,”说起那人,沈布仁的面色柔了些,“我已与他分离许久,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再离开他了。”言毕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白黎看着前面看过无数次的青色背影,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却又让人极想去抓住,不自觉地跟随着,竟就过了这么多年。
但他知道这一次,这个人是真正要离开了。
白黎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要溢出的湿意,良久,释然地笑了笑,大步追了上去。
这位大人虽然实力强大,但在生活方面可让人操心,这一次要出大远门,还得好好准备一番呢——最后一次吧,就如此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总能帮忙安排好一切。
两日后,关飞月带着将士们再一次站在了岸边的大船上,如同来时一样,站在甲板上望向这个不可思议的小岛。
只是这一次岸边多了相送的岛民,而船上多了一个青衣神棍和他怀里的金色小猫。
近一个月的相处,让将士们和岛民们结下了不浅的缘分,因此离别时都有些不舍。白黎拉着关飞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大意就是让他多多照看下他们这位有很多年都没出过远门的祭司大人。关飞月听得脑子晕乎乎的,基本也没听进去多少,还是点头一一应下了。
这样磨蹭了半天,总算是全员登上了船准备出发了。
沈布仁最后一个登上船,有人在岸边帮着解开系船的绳结,船身微微晃动,渐渐远离岸边。
白黎追着跑了几步,不错眼地盯着青衣男子,忽然大声道:“大人!大人!保重!保重……”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他抬起右手紧紧贴上左边胸膛,朝着沈布仁的方向深深弯腰。他身后,岛民们也跟着一一深深弯下腰来。
沈布仁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船渐行渐远,白黎等人身形逐渐模糊,才对身旁的关飞月道:“走吧,将军。”
白色的海鸟贴着海面盘旋而过,大船扬起帆全速前进,这一次,是朝着故土的方向。
回程的路上,关飞月毫无意外地再次晕船了,而且由于眼睛看不见,不能分散注意力,竟然比来时更加严重一些。
关飞月整个人挂在船舷上,刚吐完的身体十分酸软,完全像块破抹布一样晾在那等缓过这劲儿再回房去休息。
但很快又一股恶心劲儿涌了上来,但还没等他开吐,旁边就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喵呕……喵呜呜……”
关飞月朝旁边一摸,果然摸到毛茸茸的一团,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来这猫也会晕船啊。
耳边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的悦耳声音悠闲轻松得让人火大:
“没想到将军这样的好汉英雄,到了这海上竟也成了这副样子,真叫人意想不到呢。”
关飞月尽管看不见,还是朝着来人的方向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瞪视。
只不过他现在因为晕船的缘故,一双眼红彤彤水润润的,看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因为看不见的那一点茫然显出另一番风味,看在有心人眼里难免带了点撩拨的味道。
沈布仁就好似一尾鱼儿般心甘情愿地被勾了过去,往关飞月嘴里塞了颗酸梅,随便用指尖不着痕迹地拨了拨人将军柔软的舌头,因着那美好的触感禁不住有些荡漾起来,语气也飘了:
“将军现在这样子还真像怀孕的女子一般,就是不知是谁的种。”
关飞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