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过来点儿。”康纳太太的声音很虚,很低,气短。
兆青带着床边的小凳子又往前坐了坐,不轻不重的握着康纳太太水肿的手,那指甲盖里已出现血点。
兆青用拇指擦了两下、又擦了两下。可这怎么能擦干净呢?他心酸的厉害。
康纳太太的面容还是那样慈祥,但结膜已经出现水肿,笑着说:“小小,我们说好的…”
兆青轻声的回应:“我记得…我记得,”他怕声音大了都会提前叫来天堂的钟声。
康纳太太:“小小,一定要吃早点。”
兆青哽着声音:“好…”
康纳太太:“小小,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很抱歉没有给你留下更多财富。”老太太做了很多背着兆青的决定,钱还是越花越多。
“不会,不会已经够了。真的,我非常感谢,我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和父母…”除了感谢兆青说不出别的话。他如此感恩自己得到再一次的生命,恩曾遇到这两个善良的老人,感恩他们的抚养。
“小小,我不反对你一个人生活成为的老学究,人生总要选自己舒适的方式。可我依然希望你…多看看这个世界,多感受感受。你不要总是害怕,你是个非常好的男孩儿,没有人会舍得伤害你。一个人活也可以活的很好,但作为长辈我舍不得。”康纳太太摸了摸兆青的脑袋,她不怕死亡却舍不得留下兆青。
康纳太太:“小小,你总是有很多心事,我都明白你可能背负着别人没有的天赋,让你更惧怕这世界。但你要懂得试着相信周边的人,或者相信某个人。陈…我看不透这个青年,但我觉得他对于你来讲是个可以试一试交往的对象。他对你很上心也很尊重,这我看得出来。”
兆青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不是因为康纳太太提起了陈阳,而是他没有任何力量去挽留康纳太太流逝的生命。
兆青:“母亲,你放心吧,我会试试的。”
康纳太太笑说:“别为了安我的心做出无意义的承诺,我的孩子,这一点你骗不了我。”
兆青呐了一声,又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康纳太太面色似乎红润了些,说:“你一直很努力生活,这一点你从不让人担心,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母亲。”
“我去世的第一个月,你不要独自在家里生活。你要和人群在一起,不管是你的朋友、同事,还是其他什么人。你可以让他们去家里住,你住在别人家里也可以。如果你真的找不到信任的人,你可以去旅行。”说话间护士过来帮康纳太太拔掉最后一瓶点滴,药物已不再进入她的血管。
失亲最大的助推手是孤独,悲伤总在一个人的时候被放大。
“你哥哥走的时候我有爱人,爱人走的时候我有你,所以我不孤独,你明白吗?小小?”康纳太太说着反握住兆青的手,问:“你会答应我吗?”
兆青重重的点头:“我答应你,我做得到。”
康纳太□□心的笑了笑,眼神飘向兆青的身后,说:“很漂亮的玫瑰,买给我的?”
陈阳回来很久了一直站在了兆青身后,兆青听到康纳太太的话才胡乱的擦了一把脸,站起身还被椅子绊了下,很快稳住身形。
陈阳收回虚扶的手,把鲜花递给兆青。
兆青:“对,父亲托我给你买的。”
康纳太太很开心,让兆青把花儿放在枕头边上。
陈阳:“很抱歉,康纳太太。粉色玫瑰不多了,我做主给您加了几支百合和一株绣球花,希望您能喜欢。”
“百合和绣球我也很喜欢,谢谢你,很香。”康纳太太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笑的像个少女。
时间还是一刻不停地流走,所有人都经历了同样的出生、百千样的生活、再一样的死去。
在这一次对话后康纳太太又坚持了两天,昏迷不醒但走的时候非常安详。
来到这里的第一场葬礼,天空阴沉伴有小雪,兆青陪着一个个子小小的老太太落葬一个父亲。
来到这里的第二场葬礼,少见的大风吹散了两个月以来的阴云,他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一起,他们的亲生子女在不远的一处,他们一家人用另外一种方式团聚。
墓碑周围布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和漂亮的小雏菊,不知道康纳太太到了天堂会不会和在那里生活许久的子女们说一说、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弟弟在尘世中挣扎着。
也许会被说起吧。一定会被说起吧。
兆青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处理康纳太太的后事以及调整自己的状态。关于丧礼的一切有序的进行,康纳太太入土为安后他还剩下三天假期。
康纳家的房子位于西雅图的内陆,在志愿者公园和日本公园之间。这个世界的城市分部和兆青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有些许微小的差异,国家结构和地质地貌大同小异。
兆青‘上辈子’没出过国,他不了解美国。他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上辈子’生活的城市竟换了名字,在曾经的记忆里叫做天津,而如今在地图上被叫做津门。
也是因此兆青曾怀疑他所再次出生的世界和‘上辈子’生活的世界,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其他地方都和他的记忆相似,唯有曾经深切生活过的城市换了名字。
康纳夫夫的房子和其他欧美风格的小房子差异不大,是个二层半小楼。阁楼、地下室房间分布合理,客厅不算大但有个很大的开放式厨房。
康纳先生当年为了让康纳太太尽快走出失去孩子的悲恸,重新建了这座房子做的坚固又漂亮。
康纳先生找人做了康纳太太喜欢的传统大壁炉,在兆青小时候的冬日燃起过,他也曾在壁炉边的圣诞树下找到自己的圣诞礼物。
由于这两年气温变化,西雅图这个沿海城市冬日气温骤降,政府在几年前决定集中供热。因此他们家就封死了烟囱,壁炉被长久的放置成了一个漂亮的摆设。
陈阳看着站在壁炉前发怔的兆青主动问:“起来了?”
陈阳听到了当时在病床康纳太太和兆青前说的话,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对于陈阳这是个天赐良机。他肖想了兆青很久,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次会如此有耐心,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好似用一生时间去打动兆青都可以。
陈阳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借着所谓‘听妈妈的话’不让兆青独处,异常主动的帮兆青打理康纳太太的后事又住进兆青家里。
陈阳登堂入室自己找了客房住的很自在,他每天早上起来给兆青热牛奶,把法棍切了切也不知道烤就端上桌。他根本不会做饭,好在经过几日的练习鸡蛋倒是煎得有了些样子。
兆青胡拢一下脑袋,慢吞吞的走到餐桌边坐好。他还是不太习惯平时都是个矮小老太太主掌的厨房里现在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似乎连厨房都显得拥挤起来。
陈阳把装着边缘有些焦黑煎蛋的盘子端到餐桌上,说:“我等下要上班,你还有两天才结束假期回归社会,别忘了。你的胡子,刮一下。”
陈阳话说得又平常又流畅好像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样,让兆青心里少跳了一拍,
前几日兆青总是沉浸在康纳太太离世的哀思里,这几天脑子才有了些别的空,有了空隙就会有人用理所当然的姿态趁机想钻进来。
兆青维持着面无表情,突然站起来逃似的去了厕所。陈阳看着兆青的背影笑了笑,看来他即将得偿所愿。
兆青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扛着镜中的自己楞了一下,他明明刮了胡子。
兆青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意识到陈阳在逗他,思及至此不由脸热。
第4章 第4章(重修)
‘同居’的这几天兆青很少主动和陈阳说话,大多都是陈阳挑起话题兆青应和。
早几日兆青一心都扑在葬礼上,忙完又像失了目标总是发呆。不知怎的,他按时躺在床上却成宿成宿的睡不着,经常性的陷入迷梦匆匆惊醒,梦里总是前世今生的记忆交叠着出现
有‘上辈子’亲属的冷眼,也有属于小孩儿的哭闹。
康纳夫妇的接连离去让兆青总是不禁回忆‘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兆青三四岁就到了姑父姑母家,关于父母姐姐的记忆太少、醒来又转眼忘记,他甚至不敢确定曾经是否真的和父母姐姐一起生活过。
几日熬下来让兆青眼底总是泛着浅浅的青色,显得很没精神。他每次站在康纳太太的房门口想收拾一下康纳太太的遗物,却又踟蹰着没办法迈出那走进康纳太太的房间的步伐。
兆青看起来安静乖巧,但从‘上辈子’开始就是个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想太多的人,他甚至自己性格的缺陷,经常还未做出行动就把自己吓退了两步。
陈阳吃饭很快囫囵吞枣一样的将早点咽下去,如今正喝着咖啡看兆青吃第二角面包。
兆青耳朵有点儿热,装作感受不到陈阳的目光低着头眼神定在自己的咖啡杯上,连余光都不敢往外送。
越相处陈阳越觉得兆青有意思,他追着兆青时间也不短了。起初觉得这男孩儿礼貌疏离,如今登堂入室才发现兆青是个胆小的性子,逗起来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