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个时候,当安塞坐在花园里的一张小桌子旁,把白瓷杯子从铺着粉格子桌布的桌子上拿起来的时候,才终于看到那些从未见过的花。凳子旁边生长着几簇花瓣整齐的白色野菊,它们分布在柔软的绿色草地上,再远一些是一整片玫瑰丛,火红的玫瑰开得正盛,有不少贵妇人正站在那儿聊天。王后把头发散在背后,换上一件红色的长裙,罩衫是半透明的,镶满了水钻。
在梦里的时候,他又一次看到王后的花园,周围的墙壁被刷成白色,上面长满了野蔷薇,但只有藤蔓,没有开花。花园里空空如也,没有花田,就连草坪也没有,被厚实的雪所覆盖,与王宫外面随便哪一处平地差不多。安塞几乎没有去过弗雷德卡的花园,最多透过走廊的某间窗子朝外望上一眼,在视网膜中留下短暂的一点带着衰败气息的影子。梦里的花园也有亭子,亭子四周也有铃铛,安塞站在这里,便知道一切都是梦。
母后是在他想明白这里是假的的时候才出现的,安塞很轻易地就看见了那张疲倦的脸。她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不到十八九岁,眉间藏着深刻的忧愁,嘴唇很白,和安塞的一模一样。
雪无声无息地下了起来,安塞看见风把四角的铃铛吹得晃来晃去,可他没有听到一点声音。然后贝莉卡出现了,她穿着一条夏天才会穿的红裙子,袖子的花边卡在肘关节的后方,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在白而单调的雪地中,宛如一道伤痕。
他发现自己怎么也看不清贝莉卡的脸了,他的姐姐站的那么远,他想要跑过去,可他动不了。
“那么我走啦。”母后突然说,声音轻快极了,安塞转过头的时候,看见她的脸与自己六岁的那一整年,她躺在床上的模样重叠。
安塞在七岁的时候失去母亲,距离他的生日仅剩两天。他在生日的这一天换上黑色西装,在父王、姐姐和一个陌生女人身后跌跌撞撞地跟了一路,因为人太多没有来得及看到母后的最后一面,没有吻到母后的脸颊,也没有把花放在母后的枕边。
可父王依然坚持在每一年为他过生日,他总是热衷于为每一个孩子过生日,——父王称其为“伟大的公平”。
其实还是想再多看一眼的,想看看母亲,想看看姐姐,可是弗雷德卡的城堡里是根本不可以有“想念”这个词出现的,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强迫着不断向前走。国王说要前进,大家便恍恍惚惚地朝前走;国王说要竞争,所有人便挤破了头也要挤到最前面,可怜而愚蠢的驴无法摆脱磨坊主的抽打,只能不断朝前奔跑,筋疲力竭、疲于奔命。那些老的、瘦的、残的,一旦失去其使用价值,便立刻被抛弃,化为一捧红土,被冰冷的雪覆盖。
新月如勾,悬挂在高而深远的墨色的天空中央,两头很尖,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尖锐。以之为中心,过分柔和的光线穿透落地窗,照亮了窗前那张地毯的一角。透过窗户,能看到外头的小花园,植物失去颜色,变成黑漆漆的一团,树像剪影,被一点绵软的春风吹得晃起来,连带着地上的影子一块舞动。对面的建筑高低起伏,窗子都是暗着的,会客室被女仆收拾过了,与别的建筑融为一体,月光被窗户反射到地上。再远是更多的宫殿,有的住着人,有的空着。然后是围绕着宫殿的贵族的房屋,附近有些小店,二楼住着点的主人,最后是城郊,是别的城镇,都逃不开马第尔达的国土。
家在很远很远的远方,想起来的时候只能看一看月亮。
房间里安静极了,奥登大概是在宴会上没有回来,反正安塞可以确定他不在,并且不会在短时间内赶回房间。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王后陛下派人邀请他到花园喝茶,起初他以为这只是王后陛下的心血来潮,便随意挑了一套礼服——选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那些贵妇人的最爱。他戴着一顶柔软的遮阳帽,在上午九点半的时候准时到达花园,没有特地带礼物,在心里猜测今天要品的茶。
这一次王后陛下没有在花园里忙活,亭子里的桌上不仅摆着一壶茶,还有一整个蛋糕。王后坐在亭子里,就在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褐色短发、蓝色眼睛的年轻男士,鉴于他的长相有五分与奥登相似,安塞只用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身份。
王后面容舒展,眼睛弯成两道弧线,溢满的笑意如同两条小溪,从她那美丽的眼眸中涓流而出。她说:“安塞,这是奥登最小的那个弟弟,他叫乔治,乔,这是你大哥的新婚丈夫,安斯艾尔,来自弗雷德卡,是那里的十四王子。”
被介绍的两人站起来,相互行礼。
早在结婚之前,安塞就已经从弗雷德卡的王后那儿听到过马第尔达王国统治者的族谱,从曼德尔一世到奥登并没有经历太多生命的更迭——现在距离曼德拉一世过世不过十年,一世膝下只育有一个孩子,那便是奥登的父亲,亚恒·曼德拉二世,这位英明的国王与王后恩爱有加,一共有四个孩子,分别是大儿子奥德里齐、二儿子西泽、三儿子乔治,以及最小的女儿戴安娜。这其中西泽王子从小便崇拜大祭祀,一成年便做了大祭祀的学徒,四处游历,很少归家;小女儿戴安娜早早嫁人,也不在王宫里。
眼前这位乔治王子拥有一张英气勃勃的端庄的脸蛋,一双温和的眼睛,鼻子酷似他的哥哥,既直又挺,嘴唇偏厚,双手很整齐的交叠在桌面上。他的目光在安塞的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回王后身上。
王后把一杯热茶递给安塞,讲起以乔治为主角的兄弟三人小时候的趣事,但是安塞并没有仔细听,只有在王后讲到奥登那一部分的时候才会点点头,表示他有在听。
在此期间,乔治时不时地会插几句话,无论他讲什么王后都会露出愉悦的笑容,但他们并没有忽略安塞,当他们交谈的时候,目光依然会时不时地放在安塞身上,一种恰到好处的关注。
他们没有聊太久,一个女仆拎着裙边跑到王后身旁,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安塞隐约听到“枯萎”“迹象”等几个模糊的字眼,这个时候他已经渐渐放松了下来,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搭在大腿上,右手叠在左手上面,只有在王后的花园和卧室里他才会使用这种坐姿,这里使他感到放松。
王后对侍女做了个手势,站起身来,她戴上了放在一旁的帽子。
“我有点事要处理,一会儿就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些歉意,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乔,你刚从外面回来,一定有很多趣事想和安塞哥哥聊一聊吧?”
“是的母亲。”乔治点点头,“您快去快回。”
王后步履匆匆,很快就走远了。安塞没有想到什么可聊的话题,他不是没话找话的人,心里感到一阵无趣,再加上天气很热,即使是在亭子里坐着依然出了些汗,满脑袋都是“如何编出完美的理由溜掉”。
在他对面,乔治的视线在王后离开之后便逐渐明目张胆,安塞能感觉到对方正在打量他,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看在王后的面子上不准备计较太多。过了大概五六分钟,乔治先开口了:“嫂子,不喝茶吗?”
“嫂子”这个称呼刺激到了安塞,他不认为自己在与奥登的婚姻之中扮演着女性的角色,但他暂时不想和乔治计较,便随口敷衍道:“茶水太烫。”
乔治笑了,就算是笑着的,他的嘴角依然向下撇,看上去并没有一点而高兴的样子,那双酷似老国王的眼睛即使是眯着,也没有显出太多的欣喜神色,像是在脸上扣上了一顶笑着的面具。
“嫂子真好看,皮肤这么白,发色居然是纯黑色·······弗雷德卡的人民都长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的存稿一定要写出来!
我发现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安塞姓布拉德里克,他爹是布拉德里克三世,奥登才姓曼德尔,他爹是曼德尔三世······如果弄混了记得告诉我,谢谢小天使们
第22章 到家
后面的话安塞没有再听,他离开得很干脆,甚至连理由都懒得编。对于乔治这个人,他是打心眼儿里厌恶,很显然此人在往后的社交生活中将避无可避,他感到一阵烦躁,同时想起父王在面对埃尔罗的祖父时那种既烦躁又隐忍的滑稽的表情。
离开王后的花园之后,安塞那儿也没有去——天气太热,藏书馆里闷得慌。他听到一阵欢快的音乐从西南方传来,便知道今天王宫里少不了一场派对,主题大概是欢迎王子归来之类的,毕竟宫里已经五天没有举办派对了,这对于马第尔达人来说实在是一段难熬的时光,他们就是这种无聊的人,即使今天没有在外面呆了几个月突然回家的王子,也会因为别的譬如“王后花园里不知道哪朵野花开了”“奥登殿下今天读进一页书”“今天的阳光是黄色的很明亮”之类的原因举办庆祝舞会。
安塞不喜欢跳舞,更不喜欢参加舞会。他不清楚他的马第尔达丈夫是否每次参加都形影单只、不入舞池,就坐在一旁饮酒聊天。但如果有人把上述的话说给他听,他只会觉得这个人是在一本正经地讲笑话。此时他站在窗前,发现寝宫附近里空无一人。
相似小说推荐
-
超A星 (沉爱) 2020-08-04完结4725 10313顾星是一个alpha,可是他的信息素是奶油甜心草莓味的。刚刚成年,他就被光脑匹配给了...
-
四季永落之湖 (阡陌上) 晋江2020-08-17完结3 9繁华胜地有个古代异能村庄,异能之士代代相传,以行者之名守护村庄。村庄附近有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