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上下打量着胆大包天的梁恩泽,看似温厚,看做起事来却是大处着眼,不留首尾,一张嘴惊得半天没有闭合,脸色瞬间变灰了:“多少高人毕生心血,贫道收藏研究了数百年,你竟然…?”
梁恩泽一片坦荡,他看了看同样有些震撼的孝严:“弊大于利,出了那间屋子,不知道又要害多少人?道长,我担心此等法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所以,得罪了。对了,你可以准备一下,我们后日,要把你押解回到京城。”
道长目光转向孝严,视线千变万化闪烁不定,好像有千言万语似的,只喃喃的说了几句:“狭隘,自以为是…”,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双目闭上,示意他们两个可以滚了。
出了地牢,沐浴着夏日暖洋洋的阳光,闻着空气中各种丁香花、迎春花的香味,觉得除害之后的心情却是不错,梁恩泽仗着腿长,伸手触了触枝上的丁香花,看了看孝严:“岳兄,我一把火烧了千年的经典,是不是做错了?”
孝严也在想此事,听到梁恩泽问起,缓缓的摇了摇头:“恩泽,要人命喝人血的不能叫做经典,只能叫做催命的符咒,一旦符咒出世,世人谁能抑制住自己的贪婪?必将人人抢夺。”
“我整日里研究旁门左道,其实也只是个神棍,不能大成,视功名利禄为玩物,尚且十分好奇,其他人更不用说了,你的做法是对的,不过且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孝严年轻,恢复修养了几天,便已经能够勉强行走,他在白凤山的公务已经结束,父亲母亲也怕他玩野了,催他和岳九早点回家,他们也有些归心似箭了,押解着牛鼻子老道的囚车,带着二十来个随从就离开了白凤山。
刚出了山口的地界,梁恩泽回头望了几眼,但见苍山莽莽,浮云蔽日,绿葱葱的山峰层峦叠嶂,凤凰似的大鸟好似随时准备凌空飞起。
他平生最喜欢美景,看到如此盛况,不免有些唏嘘:“山川不言,伫立千年,包容万象,这才是真正的气魄。我这两天认真想了想,人们自以为正义,为了自身的安全不允许异类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是一种狭隘?可人生如白驹过隙,百年须臾而已,也许没有时间把太多问题想清楚了。”
孝严殷勤的打马凑过来,山川大岳、河流湖泊也是孝严最喜欢玩的地方:“恩泽,那些大道理老子庄子千年之前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和浩瀚的历史比起来,我们就是一粒尘埃,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岂是我们短短一生能想得明白的?”
梁恩泽回头望着一望无际的辽东大地,想来也确实如此,人们不想死或者怕死,可能就担心陷入那片未知的虚无,所以才会珍惜眼前的可贵,他心下有感,低声吟道:“满目江山空念远,落花时节更伤春。”
孝严嘿嘿一笑,马上接口:“恩泽是要怜取我这个眼前人了吗?哈哈,离开了人杰地灵的白凤山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没关系,天下名山众多,舍不得离开我的话,我们今年抽空再去一趟贺兰山?”
梁恩泽觉得孝严顺着杆往上爬的工夫太高了,无奈道:“公事私事,估计已经堆积成山了,哪有工夫游山玩水。”
孝严丝毫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那就明年再去。”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看着囚车的差役飞马过来了,一共也没有几步路,可差役却跑出了烽火戏诸侯的气势:“岳大人,梁大人,不好了,囚犯好像上不来气,要死的样子!”
孝严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什么?好好的怎么要死?带我去看。”
待到了囚车旁边,果然,笼子里的道长已经躺在了车内,和日前的中年女人比起来,仿佛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着,头发已经全白了,并且开始丝丝掉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一般,千横万竖;眼眉都瞬间掉没了;满脸的老年斑;好像全身骨头都老塌了。
总而言之,岳九一句话总结的精辟:“天呐,五百岁也老不成这样吧!”
随行的随从中有一个当过江湖郎中的,握住枯树皮一样的手切了切脉,愁眉苦脸道:“几位大人,胳膊太老了,摸不着脉。”
几个人毫无办法的大眼瞪小眼了一刻钟,眼看着化外的仙人仙去了,把不怎么体面的仙壳留了下来。
梁恩泽颇感觉不可思议:“死了?”
孝严摇了摇头,动用他所有的脑力开始深入思考:“化外的高人,怎么可能死的如此轻易,我觉得不是。”
岳九摸着后脑勺:“可尸体在这摆着呢。”
孝严手紧捏着山根:“恩泽,小九,你们全看过蛇和虾蟹蜕皮吧?就是把皮留下,之后本体跑了。”
岳九晃了晃黑眼珠,细瘦的爪子摸着自己细瘦的下巴:“有道理,你看着本体都塌皮了。”
梁恩泽觉得此主仆二人之间阴风阵阵,明显意有所指的不安好心:“你们两个,难道有办法查明白真相?”
孝严和岳九一齐点头,一看就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极度默契:“有办法,解剖他!”
简单粗暴——剥皮看看就知道算不算金蝉脱壳了。
第42章 贵客上门
耗时半个时辰,越解剖越震惊,三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道长留下的并非一层皮,看来本体也留下来,可五脏六腑全和破棉絮一样,就算是贫困人家最破烂的棉被,也狼狈不成这样,杀猪宰羊之后的羊杂,吊在树梢上吹着狂风大灰半个月,卖相也比仙长的心肝肺好看些。
岳九龇牙咧嘴表示奇怪和厌恶:“像是在地下埋了多少年被挖出来了似的,说是在西域运过来的干尸都有人信,破烂成这样的心肝肺能喘气吗?”
梁恩泽看了半晌,也觉得超出认知极限:“可能道长年纪太大了,五脏六腑表现出来的是真实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孝严拎着短刀,绕着囚车拧眉细思着走了几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恩泽说的对,生老病死是人之规律,就算是山中修道也不可能打破,此老道之所以如此,和地下那个细腰兽恶渊是一个道理,第一是用虚无的魂魄支撑,第二估计和白凤山的地气脱离不了关系。”
孝严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对:“大家想一想,为什么出了白凤山,他马上就死了呢?就是因为离开了地气的阵眼,他镇不住了,和小龟仙能镇宅是一个道理,不能离开地气,一旦离开,马上就死。”
梁恩泽由此及彼:“所以,他一直在白凤山一带流连是有原因的,是因为他离不开白凤山的地界,离开便死;他这么多年也不一定是不想做坏事,而是因为被困在这里了。”
孝严抱着肩膀,用鼻子呼着一股子闲气:“恩泽,你日前还说老道的本领本来可以做更多的坏事,看来也不是人家不想做,只是被困在白凤山不允许罢了。”
梁恩泽浓密的剑眉皱了皱,轻轻摇了摇头:“果然坏人是没有底线的。”
孝严想到数百年来白凤山死掉的累累冤魂,心下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梁恩泽的肩膀:“恩泽,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那些人,终究是死的太冤枉了一些。”
白凤山和京城本来也不远,押解京城交给大理寺和宗人府的犯人死在半路上的事情也很常见,毕竟犯人长途押送待遇一般,且一般的犯人又着急又上火,多有死在路上者。
孝严回去思索再三,写了本卷宗,只写了是有歹人会驱动山间动物,在白凤山开人肉包子店,隐去了白凤山道士追求长生不老的一段,就算是结了案。
即不孝又不严的儿子回到了家中,对于岳尚书来说,觉得自己的儿子在辽东表现一般,还歪打正着的端了一个人肉包子店,本来想收拾教训他几句,但是看孝严身上不少伤痕,可能涉险不少,想想只说让他在家中先修养几天,其他的事情过些日子再说。
孝严心情不错,毕竟离开家时间不短了,走的时候大雪纷飞,现在回来已经是夏初了,关键是,还有梁恩泽被他请到家里做客来了。
本来梁大公子名门之后,岳则群想好好的当个客人接待一下,可梁恩泽推辞再三,说只是小辈安顿了家中的事情之后来探望一下朋友,岳则群也担心年轻人不愿意和他们老年人打交道。
可仍然礼数周全的亲自迎出了府门,一个是确实对梁恩泽这个孩子印象很好,再一个也弥补一下和梁国公的关系。
梁恩泽晚饭后才来,孝严领着梁恩泽进了自己的院子,梁恩泽四处看了看,只见小院子非常雅致,院门左右一副对联: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横批是不伦不类的来日方长,一看字迹略显稚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孝严笑了,伸长手指着字帮着梁恩泽解释:“字还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写的,那时候调皮的很,有人夸了几句,自己又给拓在门两侧了,每年刷漆,横批我倒是年年换。”
梁恩泽此次来,是来看自己弟弟梁恩伦的灵位的,孝严也不太过活泼,简单的给梁恩泽介绍了一下院内的种满的桃花、精巧的小假山和练武场,就把梁恩泽带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