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决和裴谨默不作声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凝重。
看样子慕真的行踪还是泄露出去了,不用问也能猜到,他们是冲着白决来的,琅玉阁乃是十大仙门实力排名第二的大家,而周围这些弟子之中,也有北邙、广陵、乐陵、易京……十大仙门几乎到了个齐全,只不过领头的是门内弟子。
琅玉阁主朗声道:“慕宗主,江湖传言,逆贼白决重出仙门,我等来此,就是要助你缉拿恶贼归案,以儆效尤。你身后那两位小友,何不让他们现出身来?”
裴谨越过慕真先一步走了出去:“阁主,久违。”
琅玉阁主神色微变:“裴小公子。”
他们这些人早就听说了崖岛的事,裴谨为了白决不惜和鸿元尊作对,但世人皆知鸿元尊上爱子之切,即便裴谨叛出崖岛,鸿元没下令,谁见了裴谨还是得看他三分薄面。
而且传言都说那事一定有隐情,裴谨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失智的事,一定是白决对他用了手段。
只是现在看裴谨的模样,神思清明,不像为人所控,甚至还要维护白决的样子。琅玉阁主试探地给了他一个台阶:“小公子远见,一早便跟着那逆贼,以防他再度脱逃。今日大伙儿都在,白决,你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裴谨丝毫不给他颜面地冷笑:“你如果信我远见,就带着你的人哪来的回哪儿去。别一口一个逆贼,叫谁呢?证据拿出来了吗?”
慕真稍许汗颜:“阁主,白决旧案疑点极大,还待查明,何必心急?我澶溪宗百年声誉,自不会包庇任何一个罪犯,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冤枉?笑话!”琅玉阁主道,“当年案情审判之时我就在现场,没有任何疑点,裴公子,案子可还是在你们崖岛判的,这你不认吗?”
裴谨寒着脸吐出两个字:“屈判。”
这个词从裴谨口中说出来,叫修士们炸开了锅,琅玉阁主脖子都气粗了,忍着没朝裴谨发火,而是指住慕真:“慕宗主,你还不让开!”
琅玉阁主身边的一个奉使也出了声:“白决!你害澶溪宗还不够惨吗?你自己的罪责自己担,不要再躲在宗主背后!宗主,自你继位,百年来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从来都不是犹豫心软的人,如今何苦妇人之仁!”
慕真把手背到身后拽住白决,严实地挡着他不动:“我说了,我不是要包庇,我同裴公子一样,认为旧案有冤,需要一个水落石出,才能定罪。”
“宗主,张奉使,赵奉使,哎哟,琅玉阁主也在,幸会幸会。”一个艾青袍子的男子突然插进众人的对话里,他从山上御剑过来,笑眯眯地打了一圈招呼。
“这里好生热闹啊。”
“冯掌门。”琅玉阁主不怎么愉快地朝他抱了拳。
冯友春道走到慕真和琅玉阁主之间,笑得十分和善:“刚才听到,诸位提起三十年前白决的案子,这个……”他张头探脑地在人群里望了一圈,“没有丹心楼的人啊。啧,这可不好办,丹心楼都没有说要抓白决,阁主你带着一众仙门弟子施行私暴,是否不合适呢?”
“冯友春,你也要替那逆贼说话?!”
琅玉阁主的身后,有个弟子忽然兴奋地指着上头道:“白衣红带,丹心楼!那不是丹心楼的人吗,他们来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几名身着白衣,腰系红飘带的修士御剑而来,他们两肩纹着火焰的样式,领头那个面若皎玉,眼似桃花,眉心刻着一道雨滴状的蓝痕,束发的长冠上写了一个“丹”字。
看清来人,琅玉阁主、慕真和一众奉使纷纷垂下头行了大礼:“岑楼主。”
那人便是丹心楼主岑灵韵。
岑灵韵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气质温雅,负手走到众人面前。琅玉阁主立即上前一步想要说话,他却在唇间比了下食指。
琅玉阁主干张着口,没发出声音来。
岑灵韵先是对裴谨点头:“裴公子安好?”
裴谨欠了欠腰:“好。”
随即,岑灵韵又看向慕真身后:“白决小友呢?”
白决对岑灵韵,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说的不错,确实是个清风朗月的佳人。不过他向来不太能看得出修士的年纪,岑灵韵估计大他好几轮,他要是把心中所想夸出口来,恐怕又惹上麻烦。
他便只是笑着拱拱手:“还好,还好。”
岑灵韵徐徐扫视过众人,不紧不慢地道:“崖岛的事,想必诸位掌门宗主已经听说了,无论是三百年前的仙妖之战,还是三十年前的薄暮空潭血祸,妖界野心不灭,你我都有守护仙门的职责。难道你们觉得,对三十年前的案子追查到底不应当吗?”
岑灵韵讲起话来沉着和煦,短短数句的起伏就带起了修士们的情绪,把重点从白决转移到了仙妖对立上,游刃有余。
然而在场的许多人,他们嘴上喊着为了仙门,实际上就是为了弄死白决,弄死澶溪。再有理的话,也进不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中有的人煽动地喊道:“白决罪大恶极,替他说话的都是仙门叛逆!追查旧案也不妨碍处置白决!”
岑灵韵抬手振剑,化出一道巨大的屏障落在修士头顶,屏障威压迫使他们闭住了嘴。
他正要再度讲话,银光一闪,屏障陡然破碎,一个杏黄道袍的剑修姗姗来迟,他带着几个弟子走了过来,北邙剑宗的修士们兴奋地上前几步喊道:“掌门!”
来的是顾维。
“楼主恕罪,”顾维先是客客气气朝岑灵韵作揖,“私以为丹心楼以理服人,封住大家的口,恐怕不合适吧。”
“顾掌门。”岑灵韵微笑道,“你误会了,我只是要大家听我一言,切莫过于激动。”
顾维身边最近的那个弟子,身姿颀长,面似冷月,漆黑的瞳子里像点缀了寒星,他从现身的一刻就目不转睛盯着白决,脸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伤情。
白决很难不注意到他的目光,上次崖岛重逢,他还装作素不相识,现在被识破身份,神情颇为尴尬。
顾汝兰险些就要开口唤他,及时被顾维警告地瞪了一眼,才收住声。
琅玉阁主见了顾维,热切地上前两步:“顾掌门来的正好,你与我一同劝说岑楼主和慕宗主,莫要再包庇罪犯。”
裴谨高声道:“顾掌门确实来的正好,你既然也听说此间事,应当也知道,你座下弟子伏波才是名副其实的逆徒、罪犯,他已经在崖岛被抓,各位如此关注这件事,应该去崖岛,而不是这里。”
顾维的眼刀如有实质地剜向裴谨。
岑灵韵也顺势道:“白决当年的罪名,许多都还不清不楚……”
琅玉阁主马上打断他:“杀师弃道乃是多少人亲眼所见!”
慕真气道:“此事另有隐情,三十年前我们澶溪发给各大仙门的公文就提及陶奉使的验尸结果,白决的一剑是为了制止灵丹爆体,损毁岘山。这些,诸位一直以来都视而不见罢了。”
她说完,仙门弟子们竟然满脸惊讶地互相议论起来:
“阻止灵丹爆体?骗人的吧,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也没听过啊,都说他以前就离经叛道,杀师不足为怪,都这么说的啊。”
“慕宗主该不是为了维护澶溪才编出这种理由吧?”
“可是岑楼主都在场,没有否认那份公文,也许确实是我们没看到?”
弟子们的这种难以置信,也让白决难以置信,他下意识拽拽裴谨,不快道:“你听听你听听,那说的是什么话?把自己的臆想当真了,还来怪我?有没有发过公文自己查查就知道了,竟然还怀疑是宗主骗人?”
裴谨嫌恶地蔑了那些人一眼:“一向如此。别人在喊什么就跟着喊什么,连自己在反对什么都不知道,脖子上顶着的是颗瘤子罢了。”
慕真则低低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人言可畏。该做的努力我们都做了,可惜别有用心的声音总是更吸引眼球,更容易散播出去。传到后来谁还去求真,有一个已知的敌人比未知的要轻松。”
议论发酵了一会儿,岑灵韵才缓缓开口:“看样子大家果然不是很清楚当年的案子,道听途说的比较多。我想,我们应当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要粉碎妖界的阴谋,当年的案子,白决身处其中知道的最多,试问诸位有谁比他更接近第一现场的?让他来一起查,我想是更有利的。”
琅玉阁主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看向顾维,顾维眉峰一拧,扬声道:“岑楼主,各位宗主,在下也支持,彻查三十年前的旧案。不过,白决三十年前的那些罪名不管是不是被冤,有一样最清楚不过,绝没有冤枉他,那就是越狱脱逃!”
“你还真是不依不饶啊。”裴谨讥笑道,“找遍刁钻的角度也要达成目的,有这精力用在教育徒弟上,也不会出一个伏波了。”
顾维被他这句话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白决在旁边暗暗咋舌,裴谨怎么总能精准戳中别人最痛处。
“行了各位,你们到底是想要伸张正义啊,还是除我而后快啊?”白决高声道,“费这么多口舌,不就是给动手找个合理借口吗,岑楼主,慕宗主,多谢你们为我说话,不用再多讲了,顾掌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今天是不是非杀我不可,容不得任何辩驳了,是的话,现在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