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无罪才最痛。
他举起枉清狂,横在面前,另一只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鲜血顺着剑刃淌下,枉清狂似乎在呜咽,可他猛一用力。
这把不可一世的宝剑,就这样断在了他的手里,折成了两截废铁。
白决往前一步,从瀑布上跳了下去。
底下的修士下意识集体后退,水席上,仙鹤泣血长唳一声,张开血红的翅膀飞下瀑布,在半空中接住了白决,载着他飞向天边。
*
各大仙门赶过来的时候,薄暮空潭的水席已经干涸,妖尸被处理干净,灵兽也都安葬,陶漱还躺在地上,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等着慕真过来。
裴潇看着陶漱的尸首无言,他来晚一步,心道第一人就这样陨落,谁都不愿意看见。慕真款款来迟,广陵乐总的女宗主上前扶住她,劝她节哀。
裴谨穿过人群走过来,抓住澶溪宗的一个奉使喝道:“白决呢!”
“那叛徒杀师弃道,折剑跳崖……逃了。”
杀师弃道,折剑跳崖?
这八个字太重了,砸的裴谨身子一晃,险些站不住。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低落的人群,定在了北邙那边,顾汝兰身上。
裴谨猛然冲过去揪住顾汝兰的衣领,给了他结实的一拳:“你满意了!!”
顾汝兰没有还手,失魂落魄地挨了他一揍,偏过头,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
“谨儿!”
“裴小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一群人上前拉架,不明白裴谨为什么突然针对顾汝兰。
“抱歉,谨儿刚刚冲破修炼瓶颈,现在识海不稳。”裴潇抚住裴谨的背,将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导过去使他镇静。
裴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顾汝兰。现在所有人都在恨白决,可只有他在恨顾汝兰、恨北邙、恨丹心楼,如果不是顾汝兰冲动揭发了灵丹异样的事,白决怎么会那么快被丹心楼联合定下裁决,如果没有匆忙公布妖界阴谋,说不定妖界就不会这么快行动,就还有时间查明真相,白决也不会半夜逃脱,薄暮空潭说不定也不会……
不,他疯了吧。这和顾汝兰又有什么关系。
下令的是丹心楼,执行的是崖岛狱师,他父亲也迫于压力没有阻止。
今晚血案,也许也是妖界早就定好的行动,怎么样结果都一样。
他该恨的是……不,他到底在恨什么?
裴谨抱住脑袋,疼痛不已。
有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吵架。
现在大家都在说这是白决和妖界串通好的,否则怎么解释他越狱,怎么解释薄暮空潭惨案,怎么解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白决弑师。
“这就是真相。”
“不对!这不是!”
理智告诉裴谨,不要受灵识的意识影响。
可是裴听遥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个不停,那该死的灵识本应该泯灭了自我意识才对,可灵识仿佛把意识扎进了他的识海不肯消失:你知道白决是冤枉的!他杀师一定有苦衷!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为什么那么快定罪!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为什么!
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
如果你快一步,如果你阻止了顾汝兰,白决现在是不是就没事?如果你劝服了裴潇,白决也不用服锁灵毒。
服了锁灵毒又能去哪儿呢?那毒七天不解,必死无疑!
裴谨一掌拍向自己心脉,口中吐出一口血。裴潇大惊失色:“谨儿你干什么?”
“没事……太吵了,你先助我封住灵识的部分记忆。”
灵识归位,记忆还没有完全容纳吸收,先是百年前在剑中煎熬的那段就让裴谨心神不稳,现在又有这样的剧烈冲击,他必须保证自己能自控。
裴潇闻言,赶忙继续为他传导灵力。裴谨将那灵力引去识海,不容拒绝地包裹住了四处冲撞的新气息,一缕一缕结成茧,将之严丝合缝地封住。
裴谨再睁开眼时,眸色终于清明几分。他的目光兜兜转转,最后落在了两截断剑上,血已经在上面凝固,昔日宝剑威风不在,主人不知去向。
丹心楼在安抚澶溪宗的人,讨论惨案弥补的方案,和接下来追查的方向。
召魔令现世是全仙门都要自危的事,没有人有心思再想其他的。
裴谨有些魂不守舍地从地上捡起两截废铁,目光空远地投向瀑布外。
——白决,天大地大,可你又能去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要写回到楔子的地方了ovo
第43章 但为君故01
三十年后。
“让一让,都让一让,崖岛执法——”
不渡海域边上,几个银纱白服的监察院修士强势拨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中间的一具尸体旁,然后架起绳索把四周围了起来。
尸体是一具干尸,死状狰狞,身上钱财法宝一应具在,唯独命没了。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五起玄门夺灵案。
每次死掉的修士都是被人吸干了全身的灵力,丹碎而亡,可是凶手始终没人目击到。听说这种死法,和三十年前北邙无辜枉死的几个修士一模一样。
当时幸存下来的一个叫银盏的仆人,指证杀人者乃是北邙剑宗、荥阳顾维座下小弟子伏波,事后伏波也不告而逃,被查出居所藏有大量修炼玄门邪术的证据,以及他的一个可能存在的同伙——白决。
白决这个名字可谓无人不晓了,一己之力拉低了澶溪声誉的“澶溪第一人”,当年意气风发时,就是离经叛道的代表,长者听了无不数叨一番,后来果不其然走上不归路,血案那天杀师弃道,折剑跳崖,有人说他身中锁灵毒,定是已经死了。
可是至今也没人找到他的尸首。
每年都有想赚取眼球的修士放出假消息,说在哪里哪里发现了白决尸体,一次两次还有人信,次数多了,修士们都当是耳旁风,唯有崖岛裴谨和北邙顾汝兰为了这桩仙门疑案兢兢业业,无论真假必会去亲自前去确认。
就是有时候撞上了,针尖对麦芒,少不了大打出手。裴谨那脾气和谁无故动手都不稀奇,倒是顾汝兰向来儒雅克己,在非正式场合和人争高下,也算奇景。
三十年对修士来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却也很长,薄暮空潭里流过的血仿佛已经是万年之前。
居安思危是宗主们的事,普通修士自然就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很快就忘了那些惨痛,偶尔提起来,走个形式骂骂白决就可以了。
这次突然间冒出玄门夺灵案,唤醒了他们的记忆,仙门人心惶惶,突然间血案历历在目,人人都在猜想,难道这么快妖界又要卷土重来?
崖岛很快出动了监察院的修士赶来不渡海域边调查,丹心楼也从九大仙门里调派人手前往。
崖岛离得近,动作快一步,赶来第五具尸体的现场时,围观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了。打出调查的名号,才开辟出一条路来。
干尸旁边蹲守着一个披着黑氅的男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死的好惨……”
段临风不耐烦道:“让开,崖岛执法——”
地上的修士转过头来,用手半遮着脸小心看向他,露出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惊惶可怜,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挂在眼眶,暖棕的瞳仁无助地转了转,看得人心口一提。
段临风还没见过这么哭也哭的这么亮的眼睛,语气不由放平和了些:“你是死者亲属?”
白决掩面轻轻点头,又挤出一声破碎的哭腔。
段临风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拘谨地把手搭在修士的肩上拍了拍:“节哀……你哥哥叫什么?你们打哪儿来?”
白决哭声一顿,手下飞快撩开死尸的衣角,看到他腰间挂着一不知名小宗门的牌子,背后刻着个“诩”字,然后假作整理衣裳,不着痕迹把牌子塞了回去:“洛诩。我叫洛笙,和哥哥是从南海来游历的散修,听说附近玄门猖獗,就想来崖洲岛避避难的,谁知道……呜。”
白决感到自己的哭戏愈发精纯了,三十年前折剑跳崖后,肥鹤载着他逃去了中洲。丹心楼当时发出了追击令,而他身上的锁灵毒虽然拔出,身体却历经一番打碎重组,亟需调养,中洲他熟,逃生起来最熟,于是这三十年间,他就躲在中洲修养身体。
锁灵毒真不是一般的毒,他的骨貌竟然一夜间褪回了少年时期,不过也因为如此,他现在才敢光明正大的顶着这张相似的脸回来。
就算是遇到过去相熟的修士,只要过来探一探他的骨龄就知道,他不是白决。
况且三十年过去了,他认识的那些人,哪里是轻易就能见到的,躲着点就是了。
他刚一回修真界,就赶上玄门夺灵案。也许是伏波,也是不是,总之是线索。当年结界打开一事疑点重重,薄暮空潭的血不能白流,他想要查明真相,想来想去,就算这次不是伏波,他也还得从崖岛下手查。
段临风又安慰了白决几句,让手下人把他带到一边休息,自己拿出法器仔细检查死尸。完毕后起身,对白决道:“我们要把你哥哥的尸体带回去,希望你理解。”
白决点头:“理解的。仙师,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上岛?你看,这个月死的好几个都是散修,我实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