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遥听完了便说,画鬼和和尚的结局比狐女和书生的要好,画鬼后来心甘情愿往生了,和尚还俗去寻她的转世,与她结为连理,皆大欢喜。
白决却唉声叹气:“哪里是好结局?依我看,坏的不能再坏了,书生好歹幡然悔悟,总还有漫长岁月挽回过失,兴许和狐女就能再续前缘。可是和尚寻了画鬼的转世,那人真的还是画鬼吗?从往生的那一刻,天上地下就再也没有画鬼了。”
裴听遥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试图宽慰:“怎么不是呢?有一半的魂魄呢,别说一半,就算只有一丝丝,一缕缕,那也是画鬼啊,灰飞烟灭才是真的没有了。”
白决握拳道:“灰飞烟灭情长在!投胎转世没良心!”
裴听遥扑哧笑出来:“你呀,至死不渝就得是死透了才行是吧?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有情所以不舍,因为不舍,所以想尽手段,也许在你看来是背叛,可在画鬼看来是另一种不渝呢?我反而觉得书生那边错误已经酿成,机会再多也是无用。”
白决无言以对,许久,攥着话本喃喃:“或许吧。”
第39章 鸳鸯瓦冷03
被送往崖岛水狱审问的疑犯里,白决目前大抵是待遇最好的一个。
他因为名声太大,众口铄金,嫌疑才被迫加重。若因积毁而销骨,仙门未免令人心寒,所以裴潇下令在找到银盏以前,不必限制白决在岛上的行动。
不过裴潇特意把裴听遥和白决的房间安排开来,分隔得很远,枉清狂也被没收了。
夜里白决偷偷溜出屋子想去找裴听遥,翻墙避开仆人,却听到另一间屋子的房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尖细诡异,似乎不是人发出来的。
他脚步稍一犹疑,跃向房梁,看到瓦片上站了一只乌鸦,乌鸦“白决,白决”的叫,他上去抓,乌鸦就朝林子里飞去。
白决太过好奇,就跟着乌鸦往林子里走,但树林漆黑,他跟了一会儿就跟丢了,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一汪清泉前。
泉水中有个男人在沐浴,裸露出的背脊太过熟稔,上面有一道未愈合的抓痕还是拜他所赐。白决一眼认出那是裴听遥。
“裴听遥!”他开心地叫,男人回过头,果然是熟悉的容颜。
“好哇,背着我偷偷来这种好地方!”白决跳进泉水里,游了两下过来,从背后挽住了裴听遥。
男人却已经拾起岸边宝剑,一剑朝他刺过来,脸上尽显怒容。白决恍了下神,才明白此人并非裴听遥,而是裴谨。
裴谨这一剑虚张声势,大概只是警告他。白决赶紧松了手,踉跄退回了岸上:“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打扰了!”
“谁让你过来的?”裴谨似乎气得不轻,仿佛随时要再刺他一剑的架势。
“我……我追乌鸦来着,你有没有看到一只乌鸦?”白决左顾右盼,“这里好像没有,我再去别处找找,你继续吧就当我没来过!”
如果不是裴谨冷峻的表情和手中陌生的佩剑提醒着他,这具躯壳里现在是另一个灵魂,单就那具身体足够让白决脸红心跳,他连浑身湿透都不顾,慌不择路地折返进了林子里。
裴谨看着白决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着钓秋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一肚子的气,可很荒诞,最气的似乎是他自己都不知这气打哪儿来。
为什么每次一见到白决他就很难冷静,就算再讨厌那个白决,说到底他们不就是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吗。
他忽然有些泄气地扔下钓秋水。
等一下,乌鸦?
裴谨皱了皱眉,崖洲岛从来没有乌鸦。不渡海也没法让一只乌鸦轻易飞进来,是白决随口的谎言?
他只思考了一瞬间,就披起衣服,再度拾起钓秋水,朝林子里追去。
白决循声走到一片光亮之处,林子里萤火点点,照出那只乌鸦立在树干上的模样,它的眼睛竟然是全白的。
一只手搭在了白决的肩上,白决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朝他微笑。
“是你?你是那个……银盏?”白决认出了她,高兴地握住她手腕,“你回来了?太好了,大家都在找你,快我和去见尊上。”
白决一拽没有拽动她,奇怪地回头,女子五官扭曲,嘴角弯了起来,露出诡异的笑容:“你还不死心啊。”
白决脸色一变,迅速甩开她的手后退:“又是你!”
“跟我走吧?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走,那些修士们会把你架上火架烤干的。”女子脸上的肌肤如同墙皮一样片片掉下来,露出那底下原本的样貌,是伏波。他看白决的眼神有一种近乎发狂的偏执,“舍不得裴谨吗?他不会站在你这边的,只有我才会是你值得托付的伙伴啊。”
白决知道伏波说的裴谨其实是裴听遥,他懒得解释:“你少操闲心了,全仙门都不信我他也会信我的。”
“别逗了!他怎么会为了你背弃仙门?他这种天之骄子,最容不下的就是你这样的异端!把手给我,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白决骤然在他脚下施放了一个陷阱:“我看还是你和我留下来吧!”
伏波早有防备,往后一跳躲了过去,摇身一变,手臂竟然长出了野兽的爪,迅速朝白决抓来。
兽的指甲尖锐,白决即使被没碰到,衣裳也被劲风划烂了一片。
“你这是什么邪术?”白决骇然。
“想学么?跟我走,我教你啊。”
“干嘛总想带我走?我这个人是叛逆了点,但是好像没你这么夸张哦,我学不来这种玄道,我看你是找错人了。”
白决从林子里召唤起一只树灵和他对抗,树灵替白决挡了伏波一掌,当即断裂。
伏波的兽掌挖空了树干,朝白决伸过来,到他面门时忽然又化成了一条蛇,贴着他脖颈,一圈一圈把他身体缠绕了起来,蛇头来到他眼前吐信,眼睛里放着精光。
白决顿时不敢挣扎,怕被那蛇咬上一口,当场没命。
伏波另一只正常的手也贴了过来抱住了他,温情地替他履平了打斗中翻开的衣襟,那只蛇顺着他的领口钻了进去,白决额上渗出冷汗。
“你要干什么?”白决尽量镇定地问。
伏波一味在他耳边怪笑。
眼前倏然剑光一闪,白决胸前衣襟被划破,伏波一声惨叫,捂着手臂退后了几步,白决迅速挣脱开束缚,伸手摸出那条蛇,蛇居然已经断成了两截,他嫌恶地把两截都扔了开去。
伏波的蛇臂变回了人的手臂,只是上面有一条巨大的口子,汩汩往外淌血,裴谨提着钓秋水萧肃地逆风而立。
伏波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跑,裴谨和白决一齐放出法术想抓他,可法术炸在空中,伏波化成了一片黑羽凭空消失了。
白决再抬头一看,那只乌鸦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决神色复杂地看了裴谨一眼:“多谢。”听起来不是特别诚恳。
裴谨看他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是谁,怎么上的岛,为什么想带你走,带你去哪。”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啊!”白决没好气道,“我还以为崖岛很安全呢,没想到不也是被人潜进来的,不渡海鬼神不渡原来都是骗人的啊。”
“我救了你,你就这语气?”裴谨扬声。
“是你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明明我是受害者好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
“哼!”
裴谨盯着白决散乱的前襟看了两眼,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眉头皱得更深:“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别乱跑,免得被哪里来的妖邪诱惑的堕入妖道。”
“哈,谢谢你没说是我诱惑了妖邪啊。”白决憋着火气转头就走。
伏波有句话没说错,裴谨这种天之骄子,见谁都不正统,见了他就是他要堕入妖道,最容不下他这样的人,还怎么可能相信他?与他废话也是枉然。
“你去哪?”裴谨问。
“回屋!”
“你……”裴谨想不到白决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和自己多解释一下吗?
就这么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也是,别人的看法的确没什么好在乎。都是些旁观者看热闹的冷漠,他未尝没体会过。但他可是裴谨!好歹也是这崖洲岛少岛主,是兴许能左右白决命运的人,白决竟然没想过要讨好他一下吗!?
*
白决当然没有回屋,他折去了裴听遥在的丹霞院,一看四下无人,便溜进了屋中。
进去一看,裴听遥竟然被缚灵锁捆缚在床上,他大怒地冲过去要替他解开:“他们怎么这样待你!”
裴听遥睁眼一看是白决,笑了笑,安抚他:“别松开,是我自己绑的。”
白决手一顿,惊愕:“为什么?”
裴听遥垂下眼帘抿了抿嘴:“我怕会失控,最近总是神思不属,上次差点连你也伤到……”
白决努起嘴:“那不是没伤到吗。”
裴听遥摇了摇头,坚持道:“别松。”
白决忽然摸了摸他胸膛:“咦?人偶不是还在我身上吗,你现在是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