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最后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眠潇来是想要将玄颢绑回去,锁在自己家里,了却自己一腔相思,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或是不忍天下大难,又或是不愿意逼玄颢做他不喜欢的事。
眠潇即便入了魔,也是小心翼翼,不肯伤了别人,勉强别人。
于是他只能自吞苦果。
而玄颢做了什么更是无人知晓,他杀眠潇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让眠潇毫发无伤离开了。据华山上的人说,眠潇走的时候竟然压抑住了心魔,恢复了道心。
听到这里,秦漫舟和舒暮云同时开口。
秦漫舟:“冰种翡翠不值钱?这也太败家了吧?不过说起冰种翡翠做的玉箫,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舒暮云:“师兄家传那个能带入试炼境的玉箫似乎就是冰种翡翠?”
秦翾道:“那个玉箫是冰种翡翠没事,但是古人都很喜欢用玉做乐器。在古代修道者眼中,这类玉并不算多么珍贵,他们平日修行都要用到玉石玛瑙之物,故而并不太当回事。眠潇算是比较两袖清风的,也攒了一屋的各色玉石。送玄颢那玉箫据睦深也就是谢如故所说,珍贵之处在于是眠潇自己设计打磨的,贵在那一片真心。至于单纯的宝石法器便是现在也还有许多。不能断定秦家这支就是玄颢那支。”
舒暮云心思一转,却是确定了秦家的玉箫就是玄颢那一把。毕竟秦翾不知道玄颢是秦家老祖宗。
这么一来,那舒凝莫非……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漫舟,秦漫舟也盯着一处发呆沉思,感觉到了视线抬起头来,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
舒暮云了然,秦漫舟和他想到了一起。
秦漫舟一本正经地吐槽道:“没天理了,都是玄术界的,我们现在怎么没那么土豪?我家要是还有一屋子翡翠,我干什么天师,去景区摆摊估计婚房首付都有了。”
秦翾无奈摇头笑了笑:“道术式微,不是古时候了。”
舒暮云沉吟片刻,还是问出口:“前辈可知道那玉牌长什么样子?”
秦翾一怔:“这我倒是不知。”
舒暮云点了点头,笑道:“请前辈继续说吧。”
眠潇压制住了魔心,却除不了已经缠绕他的魔气。保不齐什么时候再失去理智。眠潇怕自己误伤了无辜的同修和百姓,便打了条链子,附上符咒,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他一旦魔气暴涨,就在那方寸之间痛呼自残,等恢复了理智后只能虚弱瘫在地上。
他的活动范围只有短链为径的半圆,自此无论身心,都被他自囚于囹圄之中。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放过他。世人心思难测,有人是惯来喜欢落井下石。有人觉得自己不敢说喜欢玄颢,他却能被玄颢知晓心意,令人嫉妒。还有人暗中觉得这是情敌,趁机踩死又不落骂名,岂不是一举两得?还有一些人是认真认为他要亡了天下,是蓝颜祸水,连妖妃论都出来了。
种种心思,或能见人的,或称得上大仁大义的,又或是根本见不得人的私欲促使着他们纷纷上华山来,要求杀了眠潇。
玄篁等的就是这一天,他顺理成章宣布:“眠潇入魔,想来是魔修奸细,特来迷惑仙尊的。”
他正要点人去杀了眠潇,玄颢却忽然出现在会客厅上,一双眼睛寒霜带雪,无情无欲:“此事因我而起,此人须由我来杀。”
他道:“恰好我今日画了一个新阵法,是散魂灭魄之用,此去我会让他——”
玄颢站在鸦雀无闻的大厅中央,极度冷酷地吐出四个字:“魂飞魄散。”
让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厌弃,又被他当做实验阵法的对象,被他亲手杀死,甚至不允许魂魄转世是什么感觉?
秦翾有时会觉得自己感同身受,所以他才对那个虚假的眠潇,名叫萧枕雨的幻想人物那么同情。但仔细想来,他比眠潇还是强了一些。
眠潇死的那天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江南桃花开了,诸多有情人携手芳丛。那天黄历宜嫁娶,人间红妆十里,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而眠潇身下有一个阵法,胸口插着玄颢的长剑。他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或许是流了泪,又或许疯了一样喊叫。只是当玄颢打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玉牌。
那是眠潇死前还死死握住的东西。很多人涌入洞府,看见眠潇的尸体明显是之前握着什么的,但是他的手指被人掰开,取走了那样东西。
他们正想趁机抢些东西,已经马上走出门的玄颢却忽然站住,带着杀气命令道:“此间事物,若有人偷抢,便于他一般下场。”
仙尊做事总是有他的理由的,或者这里魔气未尽,又或者有些机关。毕竟眠潇入魔,狡诈阴毒。众人都退了出来。玄颢亲自画阵贴符封了洞府。谁若擅进,必定灰飞烟灭。
玄篁曾问他为何要将那华山上人手一个的玉牌带回来。带回来之后又放哪了?
玄颢的回答冷漠却很合大家的意:“华山之物岂能留在魔修手中?带回来后已经被我毁成玉粉,临风扬了。”
又过了二十年,仙魔之战爆发,玄颢力挽狂澜,换得了人间清平。
在那之后又过了五年,玄颢离开了华山,隐居了起来。天下既定,再无人可以强迫他留在华山。玄颢走的那天,没有带什么东西,唯独带了一个卷轴,不知道里面是字还是画。
天下平定后,也没人管着玄颢不能动情了,自那之后,玄颢受到了数不清的告白。然而当年他们不许他动情,如今又希望他放弃无情道,对一人情深似海,何等可笑。
无情道已到极致,再难动心。玄颢比之前还要冷,他的恋慕者的如意算盘打了个空。
凭什么都要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又为什么觉得玄颢能爱上自己?
当时睦深嘲讽地骂道:“这已经不是痴心妄想,而是白日做梦。小姐身子丫鬟命,还觉得自己是仙尊夫人呢。”
当时玄颢的传闻也有鼻子有眼,说玄颢爱上了一个人,但是那人却已有了爱人。玄颢求而不得,这才黯然离场。当时还有人出来冒认,说自己就是那个人。也看准了玄颢已经隐居,没法反驳。
只可惜玄颢就算隐居了也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他飞鸽传书给以前的手下,将书信公布天下。
他确实有一个心上人,但那人已经死了许久。久到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存在。如果还有人想做他的心上人,可以先自裁以获取资格。
自此之后,玄颢再无音讯。
睦深自试炼境中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兴致勃勃找他哥,问问他和玄颢的感情进展如何了。
他绕到前山,却发现草木枯萎,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大门口还被封上了,他心中忐忑,来到了书房,一推开门,却看见了一个复杂晦涩的阵法上,有一具枯骨。
睦深疯了一样杀上华山,却得知沧海桑田,他在试炼境中耽误了太久,据仙魔之战都已经过去了百年。玄颢恐怕都也已经入了土。
华山下玄篁的坟头草都一尺高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他恍然惊醒,最后的亲人却早冤死在自己家中,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甚至连为他报仇都做不到。
他岂能甘心?无可奈何和痛失亲人的愤恨下,睦深砸了玄篁的墓,却寻不到玄颢的下场。
他颓然回到了家中,将整个洞府都搬到了试炼境中。但他再没敢推开书房的门。
千年过后,看惯人世浮沉的睦深忽发奇想,他想看人类之间的感情是否能经得起生死考验。他们是怎么看待自己求不得的东西?他也想知道情之一字,害人害己,为何还有人前仆后继?
于是他将试炼境打开,随机选人,试炼境适合魂魄居住,厉鬼横生,正是天然的工具。
秦翾讲完最后一句话,众人无言许久,只听见雪从树枝上掉落的声音。
舒暮云忽然打破沉默:“他的事情我们清楚了,但是我们来这里还为了另一件事。”
他温柔而坚定地看着秦翾:“你和青猎是怎么回事?”
第64章
秦翾笑道:“往事已矣,何苦再追寻?”
舒暮云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认真道:“前辈风光霁月,不惧他人非议。但是您的兄长临终遗愿仍是为您洗清冤屈。”
秦翾笑容一凝,一直暗中观察的秦漫舟抓到了这个时机。立刻就对着老祖宗卖惨:“也想想我们这些后辈吧曾的n次方爷爷。作为你的后人,我是真的想让你重回秦家。我们大老远来这不只是为了睦深,更是为了你啊。”
舒暮云和他一唱一和:“至少您应该让我们知道真相。”
秦翾闭了闭眼,思索良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青猎还在沉睡。
他忽然就想:说又能如何呢?
他不是没有委屈或是悲伤的情绪,他能成为鬼而不是直接转世,就是因为他死的时候太难过了。如果后人都无一人知道他曾经也有爱恨,那岂不是太悲哀了?
秦翾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的故事没有眠潇的长,也没有那么多推测和不明了的地方,但是却一样让人不忍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