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怎么说呢,以前……就是这样。就像我家,我曾经有四个姐姐;我妈,还有他那些不知名的情人大概扳着手指也数不过来,可对于‘那个人’来说,她们都不算人。他不会倾听她们的意见,理会她们的责问和苦心,就像谁养的宠物,对主人所给予的一切没有任何发言权。”他叹了口气,“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可那个人却是孤家寡人。我小时候也暗暗发誓,绝对不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我要是能够有家的话,我绝对要好好‘保护’他们,不让他们有一丝担忧,更不让他们受到一丝苦难。所有的东西都我来承担。”
“可我现在突然明白了:其实我根本承担不了。没有人能承担得了另一个人的命运。那种自我感动很像是变相的‘饲养’,只是在一厢情愿地倾倒我的善意,像把海龟放生进池塘里。”
新闻部门的负责人紧张得浑身冷汗直冒,这个天里还洇湿大半的背脊。爆炸性的新闻谁都喜欢,但这个新闻所带来的随后的政治问题和汹涌的民意,他不确定自己承受不承受得起。
和蓝海天再三确认过以后,又向玻璃门里打了招呼:“可以开始了吗?”
凌衍之的神情很放松,点了点头,视线又往樊澍这边转过来,看他从李复斌那儿抱回了孩子,小姑娘这些天和他混得最熟稔,一到他怀里就乖巧了。樊澍看她脑袋上辫子乱了,就拆开了替她重新编起来。他会编那种很复杂的样式,一绺绺地扎上彩色的皮筋绷得紧紧的;虽然没一会儿就要被小祖宗给捯饬拆了,倒也是乐此不疲。
如果不是倒了大霉碰上自己,他应该会是个好爸爸吧。
樊澍察觉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凌衍之却转开了眼,示意工作人员可以帮助关上门、打开设备了。但就在要带上门的一霎,小公主突然瞪圆了眼,发出哭天抢地的尖叫,几乎要立刻从樊澍身上挣下去。所有人都吓蒙了,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啊,哇啊,哇嗷!”小姑娘却不理旁人,拼命地往凌衍之的方向挣。
樊澍急忙顺着她的劲儿,把孩子抱进凌衍之所在的隔离观察室。有看守的特勤要拦他,他摇摇头:“没事,要算携带感染威胁的话我早就是了,我是他丈夫。”
凌衍之也急忙站起来,樊澍一走进房间里就将哭闹的小公主抱进怀里。他不太擅长抱着孩子;又好像害怕什么一样,一路也没有体现过更多的关怀。更多程度上,虽然是他救下的女孩儿,他都好像有某种“婴儿恐惧症”那样,尽量离得远远的。可这下,小祖宗刚挂上他的脖子,就立刻不哭不闹了,乖乖地像个树袋熊那样,手脚并用地紧紧贴着凌衍之的脖颈和胸口,抓得很用力。
樊澍吁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大概是从外面看这个透明房间……和她从小一直被关的那个很像,以为我也要被关进去了。”凌衍之哭笑不得地说,“怪了,平常在我身上两秒钟也待不住,现在倒乖了。”
“她担心你啊。”
一股暖意从皮肤接触的部分传来,还有一大一小跳动的血液脉搏的搏动声;这下小猴子变成了牛皮糖,想扯也扯不下来,拽得衣服都要变形了。樊澍笑了:“她吓坏了,你就抱她一会嘛。”
凌衍之冷着脸油盐不进:“不要啊,我不喜欢小孩子。这小东西好可怕……”
“别这样啊,人家可喜欢你呢。对吧依依?”
“卧-槽人什么人家啊,你正常点讲话会不会了,好恶心我跟你说啊。”凌衍之只得妥协,“好吧,我警告你小兔崽子,别尿啊,尿了我揍你。我可不是那边那个蠢蛋只会对你笑,什么无条件低智商蠢男人……”
“不会尿的,才尿过了。”樊澍毫不介意自己蠢在当爹这个方面,好像还非常引以为荣,笑呵呵地说,“没事,我在这看着行了吧?要尿了我就带她出去。”
凌衍之古怪地盯着他。突然勾了勾手指,把人叫到自己面前。“怎么了?”樊澍贴过去,以为他有话要讲。
凌衍之皱了皱眉。“你打领带吗?”
“啊?”
“我记得家里有啊。你上班不打吗?”
“除了结婚那天我没怎么打过……你见过那个太阳能板维修工上工还要打领带啊?”
凌衍之抽了抽嘴角,想憋个冷面出来,却不禁莞尔:“……你是太阳能板维修工吗?”
樊澍愣了一下,话还没出口,却感觉领口被往下一拽,一个吻烫进嘴里。
小家伙懵懂地被夹在两人当中,挤得有点难受,于是扬起脸来,有些好奇地望着交衔的双唇,映在她清澈漆黑的瞳孔中央。
凌衍之握住鼠标轻轻一点,按下连线的图标,把自己暴露在光兆级的信息流里;曾经他也害怕过,旁人的眼光,他人的窃窃,不被捕捉的耳语,一道道目光仿佛手术刀般刺来,将他的每一块肉和骨都拆开嚼碎的翻覆审查,想要检测出不合标准的劣质的证据。
可现在他不害怕了,甚至有些高兴地想笑,背脊上像有翅膀,轻巧地要飞起来。一切灰蒙蒙的阴霾迷雾都在眼前破开,原来这世界天高海阔,金光耀眼。那些营营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广袤的通路,直到天边。
“在观看直播的各位,我是凌衍之。”
“相信你们已经看到了很多网上流传的信息,嗨,小美女,和大家打个招呼。……不过,我不是来佐证它们的,我是来和各位做交易的。”
“请选我做OMEGA协理会的会长。”
“想知道为什么?让我告诉你们:因为疫苗是真的,女孩是真的,二型病毒是真的,它会杀死OMEGA也是真的。序列链我的确有,现在也可以采集我们的夏娃身上的单一样本,金院士的团队正在做分析和测试;但我们不是唯一的所有者。即使现在、就在国内,我也知道有核心的人物可能正手握着它,打算以此获取更高的利益;更别提一直隐瞒‘OMEGA子-宫盗窃案’的云城当局,还有抓住了病毒研究团队核心人物贺立果教授、策划并实施了圣地劫案的OMEGA反抗组织。你们的决定会决定我们在接下来的短短几个月里,是要再为了繁衍和生存而对外打仗,或者互相怀疑内耗,还是所有人都活下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强大过;他怀里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珍宝,而背后,有一只炙热的手臂从桌底伸过来,握住他那只因为输液而变得冰凉的手。
“你们可以随意用语言、用过去,用我受到的伤害来评判我是一个什么人,我不在乎;但你们没法评判你们自己。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OMEGA、BETA还是ALPHA……人不是由这些单词划分的,爱也不应该是。”
樊澍攥紧了他的手。凌衍之视线不由得划过自己的手背,看见上面兀起的青色血管。我快没有时间了。我从楼上跳下来,只为了有一天能够说这些话。
他抬起头,笔直地注视着镜头:
“我选所有人都不会死。我希望大家都活着,不为繁殖,不为人类,不为性-欲,——就只为爱去爱,哪怕一生只有一次,好好地,和自己爱的人做一次爱吧。”
——脑海中瓮瓮回响起记忆深处自己痛苦的质问:
‘姐姐,为什么啊?!为什么?那根本不值得,那个男人,他不在乎那你,他只是在伤害你——’
‘你不明白,阿衍,你将来会知道:和你爱的人做-爱,是全天下最美好的事。你不会在意到其他,你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她笑起来了,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回味,那时她真的认为那很美好,或许至死也并没有后悔爱过;她笑起来能看见阳光下脸颊的绒毛,像暖烘烘的羊绒的毯子。
樊澍坐在一旁,凝视着他的侧脸,听这个自己爱的人一句一句,淡然而冷静,清晰而准确,叙述着自云城后的一切,把所有的秘密揭开,向这个孤独的世界和解。以前为什么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呢?他知道凌衍之很美,从相亲会上第一眼看见他就这么觉得;但今天他方才真正地看见了他的美,那风流不在眼角眉梢,是一种打动灵魂的东西,好像心脏里每一次搏动都被他征用了,有什么既要你恭顺俯首,又让人骄傲满溢。
我们这一代人搞不清楚什么是爱,这个词和性,和家庭、责任、政治、命运、种群延续、繁殖等等混合在一起,杂糅成了一个庞大的、混沌的、不知所谓的巨大的欲望综合体。
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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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之前电脑操作出现问题,导致这篇文章之后都没法上CP任何榜单(-_-||)
虽然本来就很冷啦,冷门题材,但是还是很希望更多人看见,哪怕多一个人思考也是好的。
所以喜欢的话就帮我自来水一下吧哈哈
第75章 离合聚散
大家口中俗称的O一院,也就是OMEGA定级研究所第一附属医院,是金鳞子和他一手带出来的核心研究团队所在的研究中心附属医院。在现在的情况下,无疑是研究这一项弱毒株样本最为合适的攻坚力量了。金鳞子做人如何以及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八卦的“性癖”如何撇开不谈,在OMEGA的各项体征研究、以及造体子宫繁育方面,他无疑是短期内没人能够取代的顶级智囊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