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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 (王白先生)


  短暂的沉寂在以微秒计的电流当中,显得无比的漫长。
  紧接着,信息像爆炸一样指数级增长:
  [*艸凸(*皿* )是真的?!?!?!!?他怎么回来的????]
  [不简单啊这小子,这个时候敢回来???]
  [疯了吧这人?有后台?!!?]
  [他超人吧云城不是到处在找他吗]
  [听说国家派了特工队去]
  [你们才疯了吧,这是好事啊!!!他肯定知道吧!那个传说中的疫苗之类的!!!]
  [说不定是造谣呢!谁也不能确信他说的是真的!哗众取宠!!!他就擅长这个!!!]
  [其实他和那个姓虞的是一伙的,回来是为了报复社会,他带来的是一种致死病毒]
  [你扯吧,致死的话疾控中心都吃干饭的]
  [这语气好拽啊,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一样]
  [怎么可能是真的啊,不是说那个什么疫苗其实是病毒,会让OMEGA死掉吗,如果是真的,他自己不是死定了??图什么?]
  [这种谣言也有人信,智商堪忧]
  [已经辟谣了,奉劝各位,听网传时动动脑子]
  [别的无所谓,那个小女孩应该是真的假不了[视频][视频][视频]]
  [靠,高清无-码,射射兄弟,已撸]
  [即时手冲,望鲍止渴]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决定了,如果他马上告诉我有疫苗,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他]
  [乌鸡鲅鱼,他要是用这个威胁我们呢?他要是卖天价呢?]
  [那也很厉害了吧]
  [至少证明了一种可能性啊,不知道有人酸什么酸,人家之前就是这个专业的,搞出来也很正常吧?]
  [那么多年没有人搞出来,怎么就给一个OMEGA搞出来了?要搞也轮不到他搞啊,他不都是被人搞的吗[奸笑]]
  [人都没出来说话呢你们吧唧吧唧说这么多,一个个都好像能预知未来一样。我猜事情不简单,等一个反转]
  [只要能做出来,就是希望啊]
  [没错,我不要别的,只要一点点希望]
  凌衍之坐在直播镜头前,挂着一个吊瓶;他的血糖低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但是却反胃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只能靠这种程度撑着。人们在他身边略远的地方忙碌,出于种种顾虑不敢来接近他。再回到这里令人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他透过密密麻麻黑洞洞的仪器向外面看,李复斌面色不善地坐在一边,国安局特别行动小组守在外侧。金鳞子瘦长的身子被一群研究员包围着走在前头,只能隐约看清他戴着重防护的隔光视觉辅助镜底下,眼睑部位的皮肤肿起了老高一块;据说自从李嘉熙去维安委换了金鳞子以后的这几天,他就在院内接受“停职审查”,前几日还完全睁不开眼,但现在这位年轻的超人就像没事人一样了。两人自回来后相互交换了必要的信息以外,他一直忙着检查那个小女孩,甚至没有来得及互相过问一声。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身影和节奏都是他熟悉的,好像瞬间回到了几年前在金鳞子团队里的那种没日没夜的科研狗的生活,紧张充实,大脑被填塞得满满当当,没空进行任何不必要思考。他记得自己过问了一句金院士眼底的磨伤,据说是因为佩戴这种视觉辅助镜片导致的,而这位自己曾经的老师只说了一句:“还好,趁着还没瞎,希望还能看到RBD上的交叉反应表位,做个3D建模出来。”
  只有孩子健健康康,头一次可以接触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还不用总是被抱着,高兴地满地乱跑,大概只有她一个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毫不在意,只是伸手在拥抱每一个可以拥抱的人,恨不得爬、抓、咬每一个愿意抱着她的家伙。金鳞子趴在桌上,几乎把眼睛贴在桌板上才能确认他的触碰屏上的视觉辅助按钮,那小家伙就顺着他的膝盖攀上背脊,抱着他的脖颈,从后面扯着他辅助视觉的眼镜绑带拽得啪啪作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将那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从科学家身上抱走。樊澍做这件事已经相当顺手了;他甚至没间断地听李局口干舌燥的训话,顺带还流畅无比地回答了几个问题。李复斌刚训到:“你们知不知道私自冒用民用直升机的后果是什么,劳资脸都要给你们丢尽了,还要找关系偷渡你们回国,现在他-妈-的补办手续”时,一抬眼眼前多了个活生生水灵灵的小姑娘,一句骂娘卡在喉咙眼里,差点咬到舌头,大张着嘴声音却戛然而止,像唱片突然跳针了。
  王巍伟没忍住噗地笑出声,碍于老局长的面子立刻中途转了个调子,变成了“哈哈哈——咳咳咳咳咳!!!”连忙打圆场,“李局你体谅下,最近老樊鬼精了,他这个杀手锏简直全无敌,只要有人跟他呛声为难他就把这宝贝蛋儿举到跟前来,一秒降智打击,任你铁血孤狼也变成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傻白甜。”
  李复斌七窍生烟,狠狠咬着牙关,手举起了又放下:“我看你他—M—的才降智打击,站好!别老抱着!老抱着不好!你们年轻人谁带过娃?啊?谁养过闺女?你们知道闺女要怎么养嘛!抱小猫一样,哪哪不得劲!给我!”
  两人只好立正站好,标准化地把娃往老局长怀里一送。那小怪物就猴子一样,不按规矩顺着手臂就往他身上爬,根本抱不住。
  李复斌一时有些恍惚。他也曾经有女儿;女儿小的时候,也这样攀着他的手臂,让他一手拎起来就会咯咯地笑,拼命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非要拽着他浆洗过的军装领子才能安心睡着。那时候他还没做到这个位置,只是个小小的分管主任,冲在抵御暴-乱分子冲击ZF机关的第一线;在长达几乎半年的混乱终于被压下去后,他再回到家里,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所有曾经支撑他冲在前线的部分,全部都在这一场奇灾之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他却没有哭的力气,甚至连麻木都算不上;坐在家中宽大的、套着老婆最喜欢的镶满狗牙花边的白色沙发套上,反而觉得相当平静。他的遭遇不是一个个例,他甚至都不是那些人中最惨的一个,还可以说得上“幸运”:因为冲在一线的原因,他没有亲眼见到那种惨烈至极的情景,也不用亲手为她们收殓尸骸;他回到家,家中已经被打扫过了,消毒得干干净净,一根毛发也没有剩下。
  这种悲剧在那时的群体语境下甚至算不上悲剧,相比起来反而相当地正常,正常到出门谈天时大家互相说起自己的“损失”,这种程度甚至已经不用说节哀了,这哀伤是很节省的。
  他没下过火线,也没接受心理治疗。都是不堪一用的废话,他不浪费国家资源,这些留给更脆弱的人好了。李局长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在之后的二十年里没有一天懈怠,始终奋斗在保卫国家稳定的第一线。他一直觉得,是自己铁血铮铮,流血流汗不流泪,没什么值得说的,纯爷们真汉子就该这样,流血流汗不流泪。
  而现在,时隔二十年,在触碰到这具柔软的、脆弱的、又热烫地饱含着生命力的小小身体时,心脏和血脉里有什么被狠狠埋葬在深处的部分好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像古老的种子重新发芽,挤破血肉带着酸涩长出来,将掩盖在上面反复结痂的烂疮连根拔起;有某种消失很久很久的感情好像突然归位,铺天盖地地霹雳而下,等好久才反应过来脸上湿-漉-漉的,积攒了二十年的泪水早已溃堤,无声无息地倾盆而下。
  王巍伟忍不住又要挤眉弄眼大放厥词了,樊澍眼明手快一巴掌糊他嘴上摁住。王巍伟挣扎着笑:“唔唔唔领导我们不歧视你……哈哈哈唔答(大)囧(家)都一羊(样)啦唔……”他好容易正经起来,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这事儿值得,对吧?冒多大险都值,看到她就知道了。喂,我们这个要早二十年该叫啥啊?骑士道?”
  “还骑士道,你也不嫌脸皮厚给自己贴金。”李复斌赶紧胡乱抹了脸,色厉内荏地维持形象,“好了!这事没完,我是说我这边这事!你俩,先写份检查来!要深刻!要发自内心!要真情实感!要诚心悔过!要明白自己错在哪了!!”
  两人立刻立正,做出深刻检讨的态度,转身就要走时,李复斌想了想,还是叫住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这个不起眼却成绩斐然的隐形特情。
  “喂,小子。你就那么相信他吗?你们现在好了,或者说他看起来似乎在做一件好事,你就转头忘了他怎么对你了?”老领导淡淡地说,“你也是从还是个青头丁的时候我就看着长大的,一手把你从那个中不溜子的学生领到现在这个位置。我知道你这闷葫芦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倒霉性格,根本不可能做他说的那什么吊事。我觉得你们离了好些,不是一路人,我现在还这么认为。”
  “……我也觉得离了好些。”樊澍反倒笑了,他隔着临时征用做采访间的隔离观察室全透明的玻璃门,看着里面凌衍之坦然端坐的身影。“不然很多事情当局者迷,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关怀是理所应当的,问候是理所应当的,保护也是理所应当的。好像只要加上了一个ALPHA的标签,你就注定天生就该这样,必须强势,必须能够引导别人,必须扛得住,必须是模范标兵,必须要肩负起人类的希望。就像本来明明可以有人和你一起扛,而你却视而不见,把他们当物品和摆设,自动把他从里面去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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