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你都已经认定你知道的就是事实了,那你还要听什么实话?”
“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凌衍之一愣。“计划?”
“你故意营造出这样一件具有极端话题性的事件,打算利用媒体舆论胁迫你的ALPHA和你离婚。我想知道如果你成功离婚之后,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OMEGA好整以暇地笑了:“您之前还说我是因为害怕被发现服用违禁药品避孕所以伪造跳楼流产呢,这下我怎么又成了有预谋有计划的了?”
金鳞子忙着别的事,好像只是分出十分之一的精力在听他讲话。“……我这么说吧。你盘算着利用媒体不会有结果的,明天记者就会撤了;事情都不准报道,全压下去。你的案子甚至提不到正式法庭上,估计调解一下当作家庭纠纷结了,然后你就得回家去养伤。如果你丈夫真如你所言是个人渣,那你只能自认倒霉,就继续凑合着过下去吧。反正你不是故意流产的,那这边治好了之后,还可以给他再生——啊,”科学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露出了今天自见面来的第一个表情,“这眼神不是很好么,一直都藏着也挺累的吧。”
“真有512个案例的话您找我做什么啊,”凌衍之收起了那副温柔可人、人畜无害的模样,挑起一边眉角,露出些收敛在笑容底下的骨刺出来。“我的人生这么惨烈,说得浅薄点与您无关,说得广泛点又都是拜您所赐,所以,金教授——你身为一个ALPHA在半夜三更要我一个陌生OMEGA孤身来你的实验室,到底是想让我说什么?”
“陌生吗?”金鳞子停了停,双手交叉,一个谈判的姿势。“你原本过得挺好的,凌衍之,我记得你,我们在同一个项目组里待过……我这有你的资料。你原本在研究女性免疫缺损的项目组里,后来被调配来ABO定级项目组。”
凌衍之顿了顿。“难为您还记得,我以为你当真只记得我的子宫造影呢。”
“那个是我开玩笑的。”
金鳞子会开玩笑,天都要塌下来了,凌衍之翻了个白眼,“那组里有几百号人呢。我当时只是个学生,你不记得很正常。”
“为什么不做了?”
“我成了OMEGA,全文完。”凌衍之平静地说,“还有别的原因吗?”
金鳞子皱了皱眉。
“记录上不是这么写的。你退出的时候ABO制度还在理论测试阶段,离施行还有一大截。那上面写着——”
“——写着我因为暴力行为被降级,是的,我知道。那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为了顾及——我猜——整个团队的面子,尤其是您的面子。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救世主,您在那个阶段可不能染上任何污点。”
“实际上呢?”
“实际上,”凌衍之回想着当初,已经遗忘很久的回忆一点点浮出水面,久违的滋味拢上心头,让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慢慢地笑起来,“我杀了一个人。”
第8章 婚配指标
凌衍之从没和别人分享过这故事。樊澍不知道,也许他看过他的履历记录但那上面也只有寥寥几行字。反正他没有问过。知道的人都是当时经手案件的人。朋友也不知道,不过,本来凌衍之就没有朋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从那以后,活着的这一个自己把这段记忆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箱子里,和过去的那一个“自己”彻底隔绝,从未拿出来过。
“哦,这样。”金鳞子点点头,“那很好。”
……?
如果可以,凌衍之真想朝着那顶级天才的脑袋上头重重敲下一个问号。“什么叫‘那很好’?”
“我还怕你不是这种人呢。”金鳞子思索了一下措辞,“毕竟我在人际交往上没什么造诣。”
“……哪种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院士拨转他面前的显示屏,一份投影朝凌衍之飞了过来,“所以如果你是就好办了,那么我这有个项目……合同。你会喜欢的。”他补充道。
凌衍之下意识地去接飞来的纸张,手指却从空中穿透了过去,这么真实的全息投影技术完全没有民用的可能,这儿倒是像是个电影里的太空堡垒。纸张在他眼前翻开,刚看了抬头的几个大字,他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金鳞子继续说道:“就像你看到的。要么你回去睡觉,今晚你没有见过我,我们也没谈过话,明天你丈夫就会来接你回家去,也许他会给你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从此以后如何如何的假话;要么,如果你是我猜想的那种人,我们就可以合作。”
凌衍之震惊地看着屏幕里投影出来的字句,读了一遍,又重头再读了一遍,仿佛看一场魔幻现实主义的大片。“……你认真的?”
“凌晨四点是我最认真的时候。”
“不是……我是说……这不对?……为什么这种事会有一份合同?”
“这是一个复杂的合作过程,当然应该有一份合同。”
“……我不是说这个……”凌衍之简直无力吐槽,“我是不是没理解错……你这份合同上面写着,……你是在建议,我和你…………………………进入一段婚姻关系??”
“怎么样?对你来说,这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最好办法。”
“——你——我是说——你怎么能?————”
“你想要什么?社会关注度?没有问题,明天你想要多少记者来采访你、多少新闻报道都可以。还有什么?打赢官司?离开你的ALPHA?在这种敏感时期,大概也只有我能让你做到了。但你得保证,按照合同的规定来走,这之后你也必须嫁给我;否则我会让你从哪来的回哪里去。”
凌衍之震惊不已。他张了张嘴,看着这个人,他确信金鳞子并不是因为记得他——他们过往的交集即便把所有的摊平了看也绝对乏善可陈。“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非常好。”凌衍之咬牙说,“怎么想也是我比较赚?……毕竟,你按俗话说——是个‘大A’。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肯定已经结过婚了。”
“啊,是。我结婚了。”金鳞子毫不在意地回答,“但不用担心……基于保护法条例,我有四个婚配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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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碰着坏祖宗,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凌衍之本来想,做OMEGA也不能听天由命,要做就做最坏的那一款。
但没想到他处心积虑旷日持久无所不用其极的阴谋,都比不上一个天然的混蛋。
想想就是这个混蛋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还是规则的制定者——
我们的世界没救了,人类看来一定要灭绝了。
但他转头望向窗外,一切依然如故,街上是漠漠走着的人群,欢声笑语和车喇叭声。时间停在那儿,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这么多年我们蒙蒙地过来了,走得蹒跚而慢,像失去了一边翅膀的鸟儿歪歪斜斜,不敢往空中踏出一步。
不过也有进步。我们都学会了假装……假装一切都好,都还是正常的、过去的模样。
张晨晖还是老样子大清早就按时来了,只是浑身紧绷,脖颈涨红,到现在为止没说出一个字来。凌衍之从昨晚从那个好像赛博朋克般的科幻大片空间回来后一直没能睡着,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疼痛。腹痛比断裂的骨头更折磨他,在他不得不一早叫来护士的时候,对方向他科普了一下这种疼痛的等级,并对不能承受这点疼痛的OMEGA嗤之以鼻。“庆幸吧,至少你青春期的时候不用每个月遭罪,否则你大概就活不了这么大岁数了。”
凌衍之心想,我也不想活这么大岁数,说不定我也希望有会流血的青春期呢?上帝有时候也许比灭霸还无情。
但紧接着张晨晖冲了进来。他这下不只是脖子涨红,整张脸也涨红了。他手足并用地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巴大张着却难以出声,凌衍之笑起来。“和我说话没有这么难吧?”
“……他们、他们——他们——”
楼道里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好像有一头大象赶着三百只鸭子争先恐后涌出过道;紧接着是骚乱和尖叫,视线还没看到人,先看到了一堆黑黝黝的圆形的镜头和各种形状各种管线的黑色仪器,好像某种外星人入侵。张晨晖视死如归地试图张开双臂阻挡,但很快就被这汹涌的怪兽淹没了。
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仪器上灯光闪烁,还有很多自媒体频道带着像深海灯笼鱼一般的直播灯,自拍杆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怎么回事?”他莫名的愤怒混淆在无数直播人和无数同时说话的声响当中,有人兴奋地冲着他的耳朵叫喊:“你就是网上那个被**跳楼的OMEGA,是不是?”
网上。凌衍之很快就看到了一段模糊的视频——虽然事件发生的当天警察已经发过事件通稿,但是什么硬邦邦的文字也没有一段模糊的、遥远的、偷窥的、充满着想象力的手抖视频来得令人信服。老实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别的角度旁观自己的举措,看上去像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疯子在自杀:他甚至都没有犹豫,手腕上还拖着一截绳子,在撞破了窗玻璃的同时就跳了下去。下坠的力道挣断了绳子,他手腕上的创口半个月才好。不过如果没有这根绳子,说不定他已经跌死了。远远看去,就只是个轻飘飘的破布娃娃,带着无数人或者同情或者窥私的想象,充满戏剧性地躺在血泊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