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金鳞子不知道那根线搭错了,或者也许是OMEGA协理会施压,终于让他明白自己放着老婆住医院里怀孕待产连看都不看一眼这事影响不好,自己好歹应该照顾一点免得落人口实,但他又不会也不想照顾,于是便从家里叫来了李嘉熙帮忙。李嘉熙对于金鳞子,是仿佛下属对待上级接任务一样不打二话的,于是这一出仿佛“大老婆看管小老婆”的闹剧就这么开始了。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他看管得相当有水平,手里两张表,一张饮食表一张活动表,每日摄入的营养成分,每日的科学运动时间,每日的日常检测指数表……连人际交往、社交媒体使用时间和游戏娱乐时间都严格把控。“我现在觉得我自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四肢给扯开捆绳子上那种,你见过吧?”冀秾埋怨,“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惹过他啊?”
张晨晖也怕这个李嘉熙,跟个老干部似的;自从李嘉熙来当了看门的,他连冀秾那儿都少去了。西王母是不会看人眼色的,你去探视,他也不说话,也不离席,就笔直地从全息屏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来盯着你,张晨晖总觉得自己那点儿心思要被看穿了,总找着借口不敢去。
既然不敢去,那事情就不能不帮人办了。算了,也不是很难的事情。OMEGA的出国,无论是公务还是私程,自然是需要协理会监管的。
他打开OMEGA协理会的内部信息栏,开始搜索凌衍之的信息。看到那张脸映入眼帘时,还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和这张脸相比,冀秾的外表就简直乏善可陈了。他陷入一种幻觉的苦恼里。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倒是终于过得安生。凌衍之不来烦他了,奇妙的是那几个拉他入伙的地痞最近也没催他去“缴公粮”,群里也安静了很多,攒局的也不见人影。他心中有点说不上的古怪,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据说是最近维安委双向协查的“清霾行动”,进去了不少人,就连太子爷的地盘也不敢造次。再问一问大仙的消息,据说自那之后就不见人影了。
他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一切的倒霉不过是凌衍之带来的,他走了就天朗气清,除了自己还是个BETA,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职员,只敢路过的时候瞥一眼秘书长的位置。
他咽下喉头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肿块,也不知道该不该期待这个人回来了。但是他肯定是能回来的,能出什么事呢?最迟也就隔几天的事了,回来又有得忙。他敲开页面,突然发现最下面一行的即时信息标红了,他的权限没法打开,而上一条确认位置的信息,是三天前进入云城的入境记录。
张晨晖呆呆地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不是系统录入出错了,那就证明冀秾的星座占卜原来是准的啊?他还会做预知梦来着?这么牛啊?
可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看了看秘书长的座位,任秘书长不在,但是周围人来人往的;他想起贴在任虞文件夹侧边的密码,于是用自己不甚精通的电脑水准试了试远程操作……还行,任老头果然没有设置什么权限。
他看到了保密信息——其实只有两行字,记录了凌衍之在云城医院就医时失踪的消息。
OMEGA失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只是发生在云城,这边的协会没有权限,就只能全权委托对方寻找,那档案底下又打了一行托管跟进的字样。
他在医院,他怎么又去了医院?好好地去什么医院呢?失踪,那么多人看着怎么会失踪呢?是他自己跑了,还是被人…………张晨晖想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四周的工位,BETA们仿佛工蜂,忙忙碌碌,有说有笑,就算有人知道这个事实,也事不关己。一楼接待大厅的OMEGA们哭天抢地,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最惨似的。任秘书长肯定是知道这个情况了,但他也没什么反应,今天找个理由不坐班,因为昨天同学会,喝了很多酒。
张晨晖一把抓起手机,几乎就要立刻给仓鼠打电话了。但他在按下通话之前停了下来: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们是这个行将就木的社会里最没有话语权的一拨人。接待大厅里失踪处理柜台那一排虽然没有长队,但却有着长长的、永远也无法纠清的名单。他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失踪柜台对面的长椅上,双手垂在身侧,手里握着一张不知是什么的回执单。他并没有哭,只是无力地歪斜着脊柱。张晨晖不认识这个男人,每天来往协理会的人数以百计,但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颓然,就好像和那个男人一样感同身受,好像对方就是他的影子。
张晨晖一面庆幸着自己没有跟着他去云城那个糟烂的地方,一面却也抑不住担忧地返身坐下,打开了内部系统里今年度关于OMEGA失踪的数据报告。排在前两位的原因,是“自杀(身份认同障碍)”和“逃离(家庭虐待)”。他很清楚,凌衍之不会自杀。他虽然走得都是看起来很像自毁的道路,但那正是源于身体内那股勃勃而发的生气。
这样想来,这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敢于置之死地的汩汩生气,也许才是最致命的吸引力,让如此多的人前仆后继地拜倒在他脚下——包括张晨晖自己。毕竟,在这个眼见着即将崩溃的社会里,生气才是最稀缺的资源。
他也不会逃离。他处心积虑换来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有什么必要逃离?
排在第三位的是“拐卖(绑架)”。这个倒是非常可能……那也就是说,他遇到麻烦了。听说那地儿乱得很, OMEGA遇到什么麻烦都不稀奇。当局天天在那宣传,偷渡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之类的,惹得键盘侠们天天在骂,说那些偷渡过去的OMEGA“恩将仇报”不配为人,要知道原本他们都是社会渣滓,都是分数不达标浪费社会资源的“不稳定因素”。zf提供了这么好的福利待遇他们不懂得珍惜,在那边受到怎样的对待也是自作自受,也不该被接回来。
但那与他张晨晖又有什么关系?凌衍之自然有一堆人去救。易老板肯定不会放弃找他,那是一枚具有投资价值的棋子;樊警官也自然会上心,毕竟剪不断理还乱哪。只有在张晨晖这儿他就是个倒霉的扫帚星,就这么不回来不是正好吗?说不定云城更好,他只是发现那边更好就跑了不回来了。有传说说那边能够做移除造体子宫的手术。那家伙又拽又浪,仗着一副单薄皮相就恨不能上天,自己在他身上吃的苦还少吗?这次也轮到他了,说不定还会挫挫锐气,等他回来,就知道我张晨晖不是最差的那一个,这世上差劲的男人海了去了,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脑子虽然这样想着,脚却自己动起来,等张晨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走廊上跑起来了,掀起一阵风,周围的同事都责怪地朝他嚷:“你跑什么?”“去哪啊,还上班呢!”
“我请、请假,调休!”
他大喊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开玩笑,凌衍之你不能不回来。你不回来我的秘书长往谁那儿去要呢?你讲大话发大梦像不要钱似的,像这个崩溃时代的堂吉诃德。风吹得眼睛剌剌地痛,他抹了一把,给冀秾抖索索地发短信。
:我去找你,你能不能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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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读者留言说,本文中提高生育这一点居然不通过试管婴儿而是进行人体改造,是不合理的BUG。(其实,所有试管婴儿仍然必须要进入母体着床,离开母体进行的任何生命诞生手段迄今为止无法成功,这一点在小说中是刻意夸大延续的。)我主要想说的是——人体改造是大忌这一点——不是这样的。就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上环”这一节育手段,就是对女性人体的无情改造和无耻盘剥。至今为止无数仍然活着的女性所持续遭受的痛苦,都是对这一强制、无情的生育控制手段的活生生的例证。
第59章 蝴蝶效应
冀秾终于绕过西王母,趁着去洗手间的时候溜出去,躲在一边将气喘吁吁的张晨晖一把拉进去。两个人躲在狭小的公共隔间里,张晨晖没防备一下子手撑在墙面上,两人脸凑得极近,突然都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怎、怎么了?”仓鼠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意识地替他揩了揩鬓角。
张晨晖一下子手足无措,刚想站直又刚一松手就撑不住,还靠仓鼠替他扶了一把,“我、我……我跑着来的。”
“你为啥要跑着来……?”
“……忘了开车……”
仓鼠扁着眉毛望着他,觉得他的举动奇怪好笑;一眯眼睛,才记起自己两只眼睛都哭肿得跟核桃似的,眯起来时胀得酸疼。“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晨晖有点难堪,“倒是你没事吧?怎么眼睛肿成这样,是不是西王母又欺负你了?”他又四处望了望,“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跟西王母打赌赢了出来的,”冀秾这几天被关得毛躁了,好容易能够伸展筋骨,兴致勃勃,“怎么啦?你急匆匆的。”
“不是我……是衍之……衍之出事了。”张晨晖吸了口气,“我从协理会查不到更多的资料了,但是金院士那里也许知道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