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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 (王白先生)


  他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也挺好的吧?有的人看上去很适合被包养,凌衍之就是那种类型的;但那个老色狼拉起了他那只手,手腕的尺骨便嶙峋起来,像生了刺的玫瑰,出了鞘的剑,眼底的锋芒也藏不住地露出端倪,乍看上去的柔顺都是假的。
  这时候却有人走到易华藏跟前,低声说了什么,易华藏露出了一点神情,对凌衍之说了几句,站起来向外走;又有几个人朝凌衍之敬酒。
  张晨晖急忙又拨过去。这一次他接了:“……怎么了?你打了好几个过来。”
  “我在外面,”张晨晖磕磕巴巴地压低声音,“你听着,我……我还是想得告诉你,樊澍……今晚他们恐怕要对樊澍动手。”
  凌衍之忽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了,雕凿精美的椅子被拖曳地向后猛地一推。“什么?”他又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在侍者走来帮忙时慢慢坐下来,看上去似乎又和先前别无二致了,“你……从哪知道的?”
  “你别管了,”张晨晖模糊地说,“我去想办法通知他,我就是,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
  “到底怎么回事?”
  “……他非要见你,我、我主要是不想你还和他纠缠不清,又觉得他实在是太烦人了,……所以,就告诉他你会今晚会去见他……”
  “你在哪见到他的,怎么就非要见我?”
  “他、他听说你要去云城,”张晨晖咽了口唾沫,“就来问我……”
  “别人怎么会知道我要去云城!我去不去云城,又管他什么事?!”
  “他说那里危险啊,非要我告诉你——我就说我跟你说是没用的,他就——”
  凌衍之愣住了,他又缓了一口气,“不可能,他不能出来,……我……”但他又突然觉得自己矫情,难道不是自己为了铺平道路而要害他的吗?他想起那包烟,那个红点,那个人怀抱里劣质香精的味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他怎么还那么蠢、那么傻,屡教不改地就不相信我是个混账呢?明明已经是毫无瓜葛的人了,我们俩这样,又算什么?
  他怔在那里,一时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电话里的声音瓮瓮作响,易华藏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出现在面前,说了几句话;似乎发现了凌衍之的走神,凑过来将他手机上的通话键按下挂断。
  “刚刚底下来了消息,今晚要关门打狗,”他笑着说,“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没你一份呢?我想着最佳看席一定是得给你留票的。毕竟是你的功劳啊。”
  ————————————————
  樊澍冒险从废弃的地下铁道走到一个曾经的枢纽站,张晨晖临时的变卦和易华藏那边的动作,让太子爷这边的动作也加紧了,底下暗流汹涌,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自己去“外边”送消息。他用一盒芬太尼和人换了班,在黑市里,阿片都是硬通货。
  废弃的铁道口那头,有一点星红闪烁了一下,又跟着两下。那是接头的暗号,他走过去,看到坐在铁闸另一边的吴山,浑身都湿透了,这段废弃道口有一段被地下水淹了,他是泅水过来的。
  “……澍哥,”他扬了扬手,“我槽那段水道也太他妈臭了,我一时憋不住险些烟也湿了,点不起来,我还在想怎么办呢……”
  樊澍点了点头,“还顺利吗?局里怎么样?”
  “还好。你这部分上次成局和王局吵了一架,我们这边就做个样子顺水推舟不管了,”吴山有些紧张,自那之后他还没有好好跟樊澍说过话,“你放心吧!……我……澍哥,我不会再……不会再做错了。绝不会再出那样的错了。我向你保证。”
  “没事,谁也不能第一次就做好,”樊澍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是我的错,太急功近利了,还带着你这个新兵蛋子呢,没想周全。”他拿出新的“货”,被塑封着打了条码,抽了真空,像一袋鱼干,交给他:“带好了给李部,我接下来要陪太子去云城了,就暂时联系不上了。”
  “澍哥,我能问吗……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樊澍掏了根烟出来,捏在手心里舍不得抽,“……关键不在于它是什么东西啊,关键在出货条码,李部让你们查了吗?”
  “查了,可是……我不能知道吗?”
  “不是,只是讲出来难受。”樊澍叹了口气,“那是胎盘。”
  吴山吸了口气。他也是跟去过云城的人,大略上也知道,但一直只负责外围的工作。据说一上来就让他们见到太多内部,人容易动摇。治云城治标是不行的,那得治本。
  “他们卖胎盘?”
  “嗯,前两天给你的还有胚囊……就是还没成型的……黑市上很多人迷信这个,以形补形,吃哪补哪,自古的道理规矩。以前就有这种吃法,说大补,助生产;因为现在女性没有了,就显得更加珍稀,很多ALPHA和OMEGA求子心切,这就更奇货可居……你知道为什么要开在美食街里吗?”
  吴山浑身升起一阵恶寒。“不会吧……”
  美食街里有一家太子爷经营的酒楼,只招待达官显贵,排不上名号的连预定都订不到。只不过专供他们的,更加高级一些。樊澍摇了摇头,看了眼表,“你小心点,我得走了。”
  “对了、澍哥,你是不是……接着还约了什么人?”他皱了皱眉,“你之前那个线人可靠吗?我之前给过他一个假联络站,转了三个安全跳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拼命在往那发信息。”
  樊澍一顿,潜意识里有警报在拉响,他们脚底的污水漾起一点震动的波纹。“什么消息?……”但还没听到回答,他突然将吴山的手猛地一拽,“嘘!”两人闪身躲进旁边凹陷进去的修理电梯井内。远远地能听见脚步声和人声说话的回音,但没有见着人影,废弃的地下车站错综复杂,许多曾经地图上标注的通路如今又被地下水封住,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
  “怎么回事?”
  “我反向破解了一下,”吴山说,“他发来的只有两个字……‘快跑’!澍哥,是不是你被发现了?”他紧张起来,“你快回美食街去,我从另一头把他们引出去。”
  他们是配合熟悉的搭档。吴山经历过那件事之后,发了一通年轻人的暴躁意气,又被关了禁闭,再记了大过,写了不知道多少份检查,做了公开检讨;一通折腾下来感觉处事稳重了,不再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用鼻孔看人的小子。他的身手和身体条件毋庸置疑,是A级特工中的一把好手。樊澍点了点头,只见人飞窜出去,没有震动任何水花,勾住上栏的废弃吊轨,脚往另一边的铁道那掷出一块石头,那边就传出了响动。两人借着微弱的光源和水光的反射做了个手势的暗号,立刻分头朝着两头奔去。
  但樊澍没有往美食街那边去。他没离开两步就感觉自己似乎被人包围了,那些人好像完全无视了吴山的诱导,准确地找到他这边来。这太怪了。但樊澍佯作不知,故意仍然走得稳健又迅速,还保持着提高警惕的状态,果然,一阵劲风从脑后袭来,两三个人分别从埋伏的黑暗中跃出,刀子几乎擦着胸口过去。这里太黑暗了,不适宜使用枪,回声也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樊澍扳倒第一个人,拗翻他的手腕,将刀磕在第二个人踢来的膝盖上。污水随着他们的动作四下飞溅。他察觉了哪里不对:这些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是正经接受过训练的,倒像是混混。不是维安委的人。第三个人从后面冲上,将他合身抱住;另外两个也爬了起来,试图拽住他的腿。樊澍就着劲猛地一蹬,带倒一个;同时脱了上衣,反手一绞,将他双手连同利器一通绞住,利用地形的优势往前一带,刀子割伤了另一个冲上来的人的手臂;而几乎同时,有人忍不住打开了手电照他;但他早已适应了这种黑暗环境和受过光照训练,当即飞脚一踢,那手电脱手飞出,照的地方都耀得人眼前一花,下意识地缩手去挡住眼前;他趁机从旁边的斜坡上一闪,把衣服留在原地,自己却金蝉脱壳,翻上上一层的走道。他对这里了如指掌,要进行地下活动,这些资料当然必须背得滚瓜烂熟,闭着眼睛也能看清楚每一层的构造图,才能把这里作为接头的地点。
  奇怪的是,这下追兵轻而易举地就被甩脱了。
  樊澍放松了一些警惕。来的是混混的话,可能是易华藏雇了美食街里的地头蛇,他们看不惯黑狗。如果是维安委出动的人,应该是有过训练的治安官。他想了想,如果袭击他的是美食街的混混,那刚才几个一定会守在回去的路上,等着给他颜色好看;没必要和他们应抗也没必要去撞枪口,毕竟等隔天,他就跟太子爷要去云城缴投名状,和易华藏当面抢食了。
  他更惦记着和凌衍之的约定,张晨晖发来的警报是什么意思?他印象中张晨晖不是这么有主动性和正义感的人。那这是为什么,是衍之让他发的吗?如果他的意思是行踪暴露了的话,衍之会不会也有危险?
  他们约在距离美食街最近的一处集贸市场的傍晚,有很多车会在美食街和集贸市场之间往来,那里鱼龙混杂,天网监控也几乎都不管用。低矮的棚户挤满了超载的货车,肮脏流动的污水反而使得这一切充满生命力。樊澍知道有的车是不查的,因为要用它们往外运那些“货”。他和一堆抽真空的胎盘和胚胎的包装袋躺在一块,混在装鱼鳔的车里;这东西在黑市上卖得比毒品还贵。毒品贩售的是幻觉,而这却是实打实的希望。人类的希望,和鱼鳔装在一起。高悬的街灯泻下液体般的光亮,外头下着蒙蒙细雨,这个世界沉重的外表下,隐藏着某种流体般虚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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