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中,警报、鸣笛和人们慌乱的呼喊声时远时近,眼前隐约出现晃动着的荧光,化作一块半透明的红斑在视网膜上闪烁,是前车撞碎的尾灯。樊澍跌跌撞撞地推开车门,眯起眼,看见不远处腾起的烟雾。魏天赐也灰头土脸地推开变形的车门滚下来,血和垃圾的臭味一起呛进喉管,咳个不停。
“走!”樊澍拽起他,两个人离爆炸地点太近了,耳朵里嗡嗡响着回音。街上似乎传来哭嚎惊叫交叠的怪声,远处隐隐听见警笛和救护车的响动,一切都失去了平衡似的,在浑噩中遥远地摇晃着。
怎么办?这下子全完了。魏天赐心想,我怎么能跳得出老爷子的掌心呢?我早该想到的。他在让我去销毁天使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我给他当了一辈子的儿子,尽给他占口头便宜了,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这会儿连命也要搭上啦!
正胡思乱想悲观之际,手里突然啪地被拍进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拿着,”樊澍说,“接下来分头走吧,后面有人追来了,你先找地方躲一躲。”
“!!”魏天赐低头一看,手中赫然是樊澍的配枪,他自己那一把是袖珍枪,射程不够,打空了子弹就丢在了车里,刚才一阵混乱当中,早不知道被撞到哪里去了。
“没多少子弹了,你省着用吧。”樊澍倒没想那么多,把枪往他手里一塞,转头就走。
“……你,你要去哪?”魏天赐一下子慌了手脚,忙不迭地追上去,“喂!你别丢我一个人啊!”
樊澍无语了:“我去救人!”
“哈?!疯了吧你?这么大的爆炸!”
“所以才要去救人啊!”
“你神经病吧?!当英雄上瘾啊?你扔我一个人怎么办啊!我后面有一群杀手啊!老头子雇了杀手要杀我啊!”
樊澍懒得理他,纵身撑过堵得横七竖八的车辆,越过惊慌失措逃开的人群,冲进事发现场。
繁华的桂龙美食街仿古建筑的廊门已经垮塌了一半,里头烟雾腾绕,火光冲天。哭喊声并不刺耳,只是显得遥远,成了铺在到处灰蒙蒙烟尘里的一层底色。樊澍咬紧牙关,顾不上轻伤逃出的店主和居民,往位于街心坍塌的位置跑过去。他有些懊悔自己和李局还是分析失误,他们原本觉得可以先控住魏天赐,公开捐赠“茧房”,消息一出来,那一位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谁料到对方手这样狠,硬是后发先至快人一步,居然不眨眼就把这里给炸了,闹这么大动静,连会引起多大的后果也不顾了!
面前的路都被倒塌的房屋和塌陷的地表给闸断了,几个人正哭叫着从里面拉出一个血呼啦扎的人。樊澍眼神发冷,难以想象这一切悲剧背后的推手,居然曾经是他们衷心信赖的领袖。
受伤的那只胳膊被人重重一扯,疼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魏天赐站在他跟前,喘着气大汗淋漓,居然跟着他一路追到了这里。
“发什么呆呢!”太子爷以为樊澍是因为前面路断了才停下来的,他被先前的追兵打得怕了,这时候频频四顾,总觉得黑暗中有窥视着他们的眼睛,远处人群里所有逆行的人的身影也都显得刻意,生怕下一秒一颗子弹就要击中他的眉心。
这种情况下,他哪里敢在空旷的地方多做耽搁,一把扯住樊澍往旁边巷子里一拐,“跟我来,走这边!”
他是这里的地头,自然有绕过其他人耳目、能够私自出入的私人通道。两人闪身进了旁边的巷道,魏天赐抓紧推开其中一扇暗门,熟门熟路地印下生物触发指纹,通道前面的障碍就自动打开了。
“从这边能通到我的私人会所,不过他们应该在办公室那边,从这边走!”
“你怎么跟上来了?”
“我有什么办法!”魏天赐怒了,他倒也不傻,“你枪里就剩三发子弹,顶个鬼用?他们不就想把我们逼到这里面,好借爆炸的名头一起把我解决了吗?我还不如主动点,他们也没想到我会自己进到爆炸场里面吧!”
虽然这么梗着头皮说了,但魏天赐一只手掐在樊澍手肘上,快把他胳膊掐青了也没放,让这个场景显得十分滑稽。
樊澍点了点头,倒也不戳破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对,反其道而行之,到这里面他们反倒不好找。”
他们飞快地通过了被爆炸震得一片狼藉的私人会所,才发现前面的山墙已经坍塌了半边,更前面的商馆就更惨,整个房顶已经看不出形状了;里面传出的呼救声听不出字句,断续着却愈发撕心裂肺,不忍卒闻。
樊澍顾不了危险,直接越过山墙,撑开一道扭曲的钢筋,从缝隙里往事故现场里面钻。
“!!!喂,这他妈随时都会继续塌或者二次爆炸吧?”魏天赐喊。“进去又能怎样啊?说不定已经全死了,还要搭上一个你!”但眼前人影已经不见了;他原地站了片刻,只觉得一秒比一秒难摊,四处的墙壁上好像到处都有眼睛,那些声音即便堵住了也会顺着皮肤的脉络爬进来,又让他想起难忘的生石灰气味,还有无论多么嘹亮的口号也掩盖不住的尖叫声。
“喂、你等等……等等我啊!!!”
他一咬牙,也跟着追了进去。
樊澍倒不是莽撞,他在这里经手过“脏活”,知道这楼栋底下连通着茧房,茧房本身就有无数条废弃的垃圾通道,建造得极为隐蔽,因此才敢借助这种手段贩售和销毁‘天使’;地下污水处理的通道又联通着更宽阔的地铁轨道,空间很大,又因为曾经是地铁站的关系,结构稳固,说不定还有足够转圜的生机。
果然,等好容易爬进去,只见坍塌的楼板岌岌可危地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爆炸将楼板炸穿,炸出一个老深的坑洞直通茧房;很多逃不出去的人都跌进了最底层,上层的人也为了躲避管道引发的泄露、坍塌和火灾往底下的大空间逃生,蹲在齐腰深的污水里四处摸索,眼睁睁地看着污水越涨越高,体温迅速流失,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樊澍咬着手电,凭借过硬的体能硬生生攀挤过只剩下裸露钢筋的狭窄楼板之间,爬到被炸穿了的坑道边缘。坑深有三四米深,没有工具爬不上来;底下少说聚集着十几个人,掸眼一看,几个都是老熟人,是桂龙美食街里说得上话的熟脸孔。不少人都受了伤,周围环境岌岌可危,即便没有二次爆炸,显然这暂时的一小块空间也要塌了,必须立刻转移。
人们在朦胧中陡然看到一丝光亮,都急忙地挣扎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是我!”樊澍应了一声,药房的阿易先认出他来,惊讶地喊了一声:“澍哥?”正在给人做包扎的陆医生抬头也看见了,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老樊?你怎么在这里?”人们纷纷地抬头去看,这个被魏天赐当众羞辱过的警察太出名,不少桂龙的老地头都认得他。
身后有个尴尬的人咳嗽了一声,也走出来。人们脸上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太子爷?……”他原本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糟糟的,浑身脏污,全身的定制款上全是被钩开的破口,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连樊澍也不由得回头看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家伙仗着年轻身体好,居然也硬凭着胆怯和一口气跟着他爬过了那么一段路。
魏天赐被看得脸上一阵红白,脖子一梗,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干什么?!怎么着,你们还当是我害了你们啊?一群蠢东西!”
众人一时默然,心想我们正在争执茧房的所属权,突然这里就爆炸了,一看就是你的风格啊!完全是你向来那种不顾人情、不讲道理、六亲不认的风格啊!
但他们也都明白,如果是魏天赐干的,他这时候也应该绝不会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别多说话,保存体力!”樊澍说,他观察了周围环境以及受伤的人群,因为在这里的多是商馆要员,大多年纪较大,身体肥胖,再加上受伤,想要像他们刚才那样原路返回,恐怕极难。
有几个年轻人却眼尖:“喂,你们从哪里进来的,是不是那边可以出去啊?”说话间,甚至害怕自己来不及逃生,争先恐后地要往上爬。原本就岌岌可危维持平衡的结构被人们攀爬的重量以拉扯,变得更加危险。
“这边塌了出不去!”樊澍急忙说,话音未落,突然不远处又轰然一响,整个地基都跟着摇晃起来,歪斜的瓦砾和勉强支撑住的平衡开始崩塌,所有人都啊地一声,站立不稳摔倒在水里,刚刚往上爬的几个人立足点坍塌,好像流沙陷坑,伴随着惊呼声一下子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掉进了哪里。
“找茧房!趴下!”樊澍叫道,茧房单间是依托原本的地下轨道修建的隔间,单间串联的设计在这样岌岌可危的环境里反而最为稳固。许多人再也顾不上别的,能够活动的人急忙冲进最近尚且完好的茧房,一时间原本一间狭窄得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间只容转身的盥洗室的单间里挤了五六个人,转身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