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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 (王白先生)


  如此反复了几次,弄得心力憔悴精神衰弱。他只得把通讯工具全都交给保姆,让她有来电再通知自己;可是却又坐不住,总是不住地瞄房间里的内线,或者幻听到敲门声。有一次敲门声实打实地响了,却反而吓得他大声尖叫,心脏都要爆炸,结果只是女仆上来给他送饭。
  即便发现是一场乌龙后,理智明白是虚惊一场,那食物却令他生理性反呕,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几天下来,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瘦得形销骨立,眼眶都往下凹陷,底下一片青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什么人也不敢见,那位老太爷说了,他要是还敢做错一步,坏了大事,他就得‘永远消失’了!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有那一位怕得要死,那一位一抬眼皮,他都能吓得当场跪下。
  可是,他魏天赐毕竟也不是傻子,隐隐约约也感觉到,即使他不再做错,这位老爷子似乎也不打算再给他任何帮助和好路走了,任凭他被那些小报记者质问鄙夷,还要放任各级监察机关启动调查程序。他那桂龙美食街经不起查的呀!全是一滩烂账!就算去掉茧房鸽子笼的事,别的作奸犯科也一拉一大把!可要找人帮他,才发现他自己根本就没经营过自己的人际圈,也没有养过自己靠得住的心腹,他才多大,出社会资历太浅,毛都没长齐呢,纯粹扯着虎皮当大旗,这会儿连成叔也找个理由,不见他了。
  魏天赐才是真慌了。他把被子蒙着头,喃喃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去了多久,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该打个电话……”可刚提到电话,又浑身一抽搐,他现在根本不能碰跟电话有关的任何东西,实实在在被突然涌入的成千上万个质问谩骂和讽刺的电话吓怕了。知道他现在这个心病,所以派去的人也不敢在没有大事或者定论之前随便打给他。
  正辗转反侧,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以为躲在被子里,就可以躲过去了吗?”
  魏天赐背上汗毛倒竖,一下子掀开被子像弹簧似的蹦起来,看见面前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急忙一转头,发现卧房门还锁着,天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下意识伸手要去枕头底下摸抢,却摸了个空。
  樊澍把那把格洛克42在掌心里转了个圈,看他张大了嘴能吞下鸡蛋,下一秒不是大哭就是大叫,急忙把枪托往前一送,刚好塞进嘴里;牙齿登时磕在枪托上,疼得他沁出了眼泪。
  魏天赐被堵住了嘴,呜呜乱叫,差点倒在床上厥过去,七手八脚又吓了半天自己把枪从嘴里扯出来,疼得直捂腮帮子,也没力气再叫了。更何况无论他叫的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看他,因为这段时间仆人们都听惯了他神经质的突然发飙,也遵循他的指令没有电话就千万不要来找他。
  是这个警察……又是这个警察!当时就不该好心留这条黑狗一命,就不该想着调教了他还留在身边多显得自己厉害牛逼!
  “你来干什么!”魏天赐怒得满脸烧红,咔哒一声卸了保险,“你还以为我不知道?!我在在在网上看到你了!……原来你和那个贱人是一伙的——你——”他突然想起网上疯传的视频里这个特工一个人单挑几万人的凶猛场景,弹无虚发,自己气势先弱下来,那枪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樊澍看着突然从被窝里蹦起来的小子虚张声势了一秒钟,又几乎肉眼可见地蜷缩起来了,觉得有点好笑,他俩的地位终于从现在起掉了个个,不过很奇怪了,自己现在并没有任何想要报复回去的想法;可能因为这家伙太像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他二十岁了,被一群人养得跟十岁一样,住在金丝雀笼子里,变得暴躁乖戾,甚至丧失了某些基本的常识。
  樊澍拍了拍被子,把一团乱糟的床铺当中腾了一块地出来坐下。语调仍然温和轻松:“太子爷,我是MSS特工,这个身份又不是瞒着你的。我给你的是南部大区的资料,这都不假,你不是不知道。你当时收留我是因为要对付易华藏,我也没给你把这事办砸了对吧。易华藏突然死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恐怕他自己也没预料到。”
  但说到这儿神情一肃,语气一转,“至于你说的那个‘贱人’,不好意思,他是我爱人。我不想听到你再这么称呼他。我对你当然没什么忠诚,这也不用我提醒你;可我也要说清楚,在云城,我不是算计了你再去救他的,也不是出于我什么身份;我去救他,是因为他是我爱人,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我都会去的,哪怕李局把枪子顶在我脑门上我也会去——你懂吗?”
  被数落一通的家伙皱着眉,终于逐渐放下了对樊澍的戒心,重重喘了一口气,往后向床垫上一倒,厌恶地说:“我不懂!我又没有爱人!”
  樊澍并不想教育他,也没有拽起来把他揍一顿的欲望:魏太子这几天受到的罪,比他这辈子恐怕还要多了,已经不差一顿打或者羞辱了。自己这趟来,就是来和他谈合作的。樊澍很少能让人真的生气,因为他就是这么个中平的性子,当初被抓到这里,连太子爷这种跋扈的,到最后都懒得揍他了,因为揍不出个血性来,不好玩,令人记不住,捎带着连凌虐的快感都没了,淡忘在记忆里。再过几日,他就好像真融入了团队一样,正常的做事情,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也是樊澍特有的一种黏的气质,不显山露水,适合作为隐形特工潜入各个行当的本事。
  这时候,他也不请自来地淡然开口,站在魏天赐的角度替他分析,也听上去像是自己人:“没关系。不过,桂龙美食街那边的问题,不是你派几个人过去就可以解决的。桂龙商业的人饿了这两个月,现在脚底下有个定时炸弹,你想躲起来,绝对会反倒闹出大乱子,他们反而会把你推出去挡枪。”
  那暴躁小年轻又一轱辘坐起来:“什么?!他们敢!我叫我干爹——”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现在能叫他干爹干什么,话说了一半,只好僵在那儿,讪讪地闭了嘴。
  樊澍问:“你这位干爹打算做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要干什么,哪轮得到我来指手画脚啊?”
  “他最近都不怎么出席公众活动,不是传闻他重病在身,一直在做手术。”
  “那老头——”魏天赐恶狠狠地说,但到底压低了音量,“再一百年都死不了!”
  “哦?没有生病吗?”
  “也不能说没有!但是他在做的手术可不是什么重病手术,他在换义肢。”魏天赐点了点自己一侧的眼皮,“你看他右眼,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他直接换了个眼珠子!据说是最新的技术,都没有发表过。他现在腿脚也不好了,下肢肌肉支撑不起来,走几步就要歇,据说他还想换一双新腿!老头什么都保守,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医疗上可用的全是最新的技术,什么新用什么,有的我都不敢想,吓人!”
  樊澍神情凝重,虽然资料分析和得过线报,但是从魏天赐口中说出来的证据和别的人的分量是不一样的。“你没有想过,你义父是哪一个政治派别的吗?”
  “派别?他老早不就退休了吗?没有什么派别啊?”
  “你听说过‘复活派’吗?”
  “复活派?听说过啊,就是那个很极端的想要复活所有女性的派别嘛,根本不可能啊!”
  魏天赐这么说倒也没错。当年事件突发的那几年,人们思念故人心切,复活派的思想很有市场,很有钱的一批人选择冷冻储存了她们的身体,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也储存了DNA。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年,记忆逐渐淡忘,痛苦也早已弥合,很多人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死去的母亲、女儿、姐妹的模样了,复活的难度和必要性也随着相关知识的普及让人愈发明白其可行性的低微。
  再说了,如今就算能复活她们,当她们青春靓丽之时,自己还在不在了都犹未可知,这伦理纲常该怎么算,“复活”她们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因此,好像社会上逐渐除了极端激进的那一些人还在提“复活”概念,大多数人已经把它当做一个荒唐白梦给搁置了。
  樊澍却说:“你说的是传统思维定式里的‘复活派’。其实,复活派中一直有一个分支,那就是‘机械义体’。”
  死去的女性没有办法拥有健全的身体,那么就制造和活人在生时别无二致的机器人来取代她,高端的电脑技术完全可以模拟性格、输入记忆;说不定再过几年技术发展,那些在脑死亡前享受急冻措施的女性,可以单独解冻大脑,再辅以机械义肢生活。复活派的目标,逐渐演变成了向这个方向发展。
  然而,这个方向即便成功,能够负担得起随之而来的高昂费用的人也很少,因此,倒像是一种高雅的“贵族缅怀”,只有少数上等人,而且是上等人中很古板的那一群人,才能享受得起又有兴趣的游戏。
  诸如魏天赐这样对生身父母没有任何印象和需求的年轻人,自然不会去关注。
  这样一说,他倒是隐约有印象,的确在圈子里听过类似的贵族俱乐部,加入门槛非常严格,会员全是能给他当爷爷的爷爷的老头子,他一听就头大,根本没兴趣。想到这里,不由得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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