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妖的恢复速度,普通皮肉之伤极少流血,而腾蛇刀上显然淬了毒,伤口处黑红的毒血不断向外渗出来,在长短深浅不一的刀口之外仿佛开出了一朵一朵妖异的罂粟。
虽然宋昀看得心疼,可相比之下腾蛇还要更惨一点,他身上的衣袍接近于黑色,上面有没有刀口看不清楚,但宋昀却注意到他现在并不是人身。转身的时候尾巴还算明显,但翅膀却未曾展开,可以看到的只有右边的一支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半开着紧贴在他后背上,将左翼罩拢在下面,显然是出了不小的差池。
这两人都是大妖,灵修深不可测,只不过从上次交手宋昀能揣摩一二。当时的情况宋昀猜测这两人的能力相差应该并不太多,可现在单纯比身手和修为的时候腾蛇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狼狈。
他既然举了刀,殷怀也不跟他磨蹭,纵身上去两人当即便又缠斗在一处。
腾蛇因为左翼累及,行刀的时候有意无意便会向左偏护伤处,照理说现在应该耗着在右路找他的纰漏,时间一长左支右绌必定会出差错。
然而殷怀目标偏在左边,对腾蛇的刃口仿佛无视了一般仅做最低程度的避让,甚至几乎不改变动作轨迹,结果就是任凭你怎么防我该打哪里还是会打到。
事实上“乱拳打死老师傅”绝对不是瞎讲,碰上这种防也是这招不防也是这招而且路数方向力度都基本不变“宁可自损一千也要杀敌八百”的疯招几乎是无解,结果就是腾蛇每一刀几乎都能伤及皮肉,可几次交手之后左翼便被殷怀干脆利落整个卸了下来。
腾蛇紧咬牙关发出一声极隐忍的低吼,左翼被斩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几乎颤抖着皱缩成了一团,手中钢刀瞬间脱手,痛苦的滋味可想而知。
殷怀依旧面无表情,伸手随便揩了一下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抬腿直接便把颤抖不止的腾蛇从藻井踹了下去。
腾蛇一口气还没倒上来,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倒头便栽下去。一路撞断几条木梁都没能挡住身子,最后才在最末一层藻井木栏上抓一把借力,勉强稳住身形双脚着地,接着顺势向前滚翻卸了力,停在了墙边。
虽然不至于后背直接砸在地面上,但一路下来结结实实撞上的几条木梁多少还是伤及腑,以至于他刚稳住身子,立时便向前咯了口血出来。
殷怀不急不慢顺着楼梯往下走,继续对他道:“但是给的情面你不收,总觉得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能开染坊了。”
腾蛇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楼梯口正对着的一面墙,殷怀走下来刚好跟他对视:“你的事情,之前不管是因为不想管,还当真以为我管不了?”说着一提腕,手中倏而出现一柄冷剑。
从腾蛇如临大敌的表情来看,殷怀大概率是一直空着手跟他过招的。
不过断了翅膀并不是断了胳膊,反抗的本事腾蛇还是有的,立时张手便将留在上面的双刀招了下来,而且今次聪明了很多,刀召回之后并不近身,而是直接用术法悬在半空挽了个花刀。
这样的好处有很多,不暴露身法上的破绽,又能又更多刁钻的角度,而且不在近身,即便破了招数自己也能避开伤害。
然而即便是强弩之末也难穿缟素,腾蛇身上不带伤的时候尚且狼狈,何况现在身上带伤。为了减少疼痛必定需要封穴,无可避免会阻滞气血,即便是用术操纵双刀,只要殷怀稍在剑上灌注些精力他便难以招架,两边交手不过几招,腾蛇手上便又有一只刀被拨了出去。
钢刀坠地当啷一声,仿佛冷笑。
腾蛇眉心一蹙,仅剩的一把刀立即加强攻势,然而双刀为了方便攻防结合的套路本身就要孱弱一些,真要单用的起来货真价实的攻击并不能抵挡几次,几招便被逼到身前。
空间被压缩之后用术法御刀只显得冗拙局促,腾蛇退无可退,只能重新上手,一边勉强抵御,另一手急忙结印招刀。
被拨开的刀落得并不算远,可殷怀现在已经逼进上前,刀自然就到了他身后,腾蛇将刀召起,手中印阵忽的一变,半空中的刀瞬间直奔殷怀后心,同时不惜把已经有伤的左侧身子全都暴露出去,猛地加紧手上的攻势,将殷怀牵制在他身前。
宋昀在水底心急如焚,可四周的水压限制之下这分秒之间他根本做不出什么动作,眼看那把刀破空而去下一秒就要贯入殷怀背后,觉得心口血都凉了,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道白光在他背后一闪而过,宋昀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当的一响,那把刀已然落在了地上。
然后殷怀身后一条硕大蓬松的尾巴摇了一摇,旋即消失不见了。
宋昀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狐狸!
腾蛇显然也没想到,就在这愣怔的一瞬间殷怀手中长剑刃上剑芒一闪,直接将腾蛇手中的刀斩做两段,留在腾蛇手中的一截不过匕首长短。
大殿里一时间四下侘寂,殷怀也不动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抱着剑静静看他。
透过藻井照进来的月光变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惨白色。殷怀看向对面那人无波无澜的目光里除了令人骨寒的杀意,还有一种冰冷的戏弄的神色。在月光下仿佛一尊杀神,无悲无喜,玩弄性命。
腾蛇无疑已经处于弱势,额角突突跳跃的青筋和白到不正常的脸色显然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状态,然而依旧梗着脖子不甘示弱,片刻时间,腾蛇眼中阴鸷一闪而过,手在暗处结印一勾,殷怀正上方一条粗壮的木梁应之而动,腾蛇将身子一错,同时伸手召刀,企图趁殷怀闪避的瞬间脱身出去。
然而殷怀似乎就是要让他绝望,木梁下坠不过半程便在瞬息之间被狐火烧成了齑粉,他站在原处不躲不避,在腾蛇指尖刚触到刀柄的一刻手中剑光一晃,腾蛇握刀的右臂整个被斩飞出去,与刀同时落地的还有腾蛇的一声嘶吼。
剧烈的伤痛让腾蛇的五官几乎都皱缩在一处,他左手紧抓着肩头,伤口血还没止住,不停地有血水从他泛白的指骨之间喷涌出来。
左翼右臂两处被破,现在的腾蛇一点反抗的可能都没有了。
殷怀收了手上的剑,掌心狐火一跃变作缚索,将腾蛇结实捆起来,接着抬腿二话不说脚跟在他膝窝后一磕,扳肩将他抵在墙上按了下去。
腾蛇身上有缚索,又被殷怀按成了紧靠着石墙跪坐的姿势,这样一来下肢关节全被锁死,脊柱也因为动作而受限,全身上下除了脸上的东西其他根本动弹不得。
殷怀蹲下去跟他平视,不紧不慢地开口:“他们不敢动你,最后押你回去的人肯定还是我,现在耽搁一会也不算什么。”
他说着视线转向大殿内:“所以不妨让你看一下结局,免得像我当年,留那么多执念。”
“另外,你刚才问的,心尖上被扎一刀是什么滋味,”殷怀说着站起身来,手中一把匕首在指尖转了个花,飞薄的刃口带出一道冰凉的暗光:“自己体会总比我跟你描述更详实一些。”
殷怀说罢便迈开脚步往大殿中央去。被他抛在身后的腾蛇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殷怀显然认为他已经死了,宋昀眼见他手拿兵刃杀气腾腾朝自己走过来感觉有些尴尬,急忙踩水几下浮上去。
黄泉水的温度跟外面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他出水又急,只在浮上来的一瞬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似乎动作一滞,不等他继续看清楚,眼前便猛地一黑,头顶绕着太阳穴一圈像是被匝上了铁箍,几乎是紧卡着脑仁的闷痛让宋昀眼前一片雪花纷飞,身子几乎又要沉下水面去。
宋昀用力闭了闭眼,好在这一方水池足够小,他硬撑着又踩了几下水,终于伸手扶在了四周的石壁上。
现在他眼前也清楚了一些,抬眼却见殷怀还愣在刚才那处。
宋昀失笑,可他现在实在没什么力气把自己撑上岸去,只好抬了抬手,“狐狸,”他冲不远处的人虚弱道:“没有力气了,来拉我一把。”
话音没落宋昀便觉得自己眼前光影晃了一下,紧接着他的手便被紧紧抓住,身后一轻立时从冰冷刺骨的水中脱离出来。
紧接着握着他的那人迅速给他度来一道元阳,由内而外的温暖感觉迅速驱散了彻骨寒意,让他一时有些昏昏然。
腾蛇的目光一直盯着殷怀的方向,在看清他从水中拖上来人影之后脸色瞬间由铁青变作青白,额角青筋跳起,几乎想要跳起来,奈何受姿势限制挣扎无果,只能目眦欲裂地暴喝:“她人呢?!”
这里本来就安静,这一声简直犹如平地惊雷,宋昀甚至觉得头顶木梁都被震得抖了三抖,让他脑仁一竦立时便从混沌里惊醒过来。
奈何他此时并没什么力气开口,尽管听得明白,可并不能回应他。
殷怀更甚,不仅没什么回应,甚至脚步都没有丝毫停滞,仿佛这声怒吼根本就没传到他耳朵里,整个人不论是动作还是神情都没有半分变化。
于是这声“惊雷”就这样石沉大海,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能引起来。大殿依旧安静非常,安静到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声嘶吼是否真的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