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有。”最终,那人如是说道。
听声音,司徒献感觉那人是名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在为魔之前,他平日里救的人太多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更不必说其中某一人的名姓。
本来是想等养好伤后,亲自看看那人是哪一个曾经救过的人。可是对方没有给他机会,那人在他伤养好之前,便离开了。
有时,他常常会这样想。
活着又能如何…...不过是把只会□□的刀,供人驱使而已。
一个想让他救人,将他千锤百炼,制成了把只会杀人的刀。
一个想让他失去毁天灭地之能,把这刀亲手毁去,让他形同废铁。可是...…谁都从来没有真正想起或者在意过…...起初,他只是个活生生的人。
其实他原本是想要魂飞魄散,身归混沌的。
可是那一天,救了他的那人突然过分亲昵地握住了他的手,“我知你经历过常人无法接受的伤痛,可你不能轻生,至少魔界还需要你……”至少我还需要你。
他整日意志消沉,于是那人总是主动找话题同他讲话。
有一天,那人问,“你恨囚念吗?是他给了你这个位置。”
司徒献坐在太阳下,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我没有立场去怨恨他的。我的命是他救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尽管不过是个计谋……”
他低着头,忽然哑着嗓音道,“欠别人的恩,不还会良心不安。”
那人握住他的手,“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点头,你就不能死。”
司徒献看不见,但他不是没有触感。他伤慢慢养好带来的唯一的不好就是,他终于有心情吐槽了:一个十七岁大的男孩子,一说话就动不动就拉手是什么毛病?哦,想起来了。不说话的时候,他也总爱握他的手。更想不通了。
有一日,那人又苦口婆心地劝他。
“人要好好活着。”
“呵,活着……想活着的人都是没吃够苦的人。”司徒献翻了个身背对着那人。
“可是他们很勇敢,不是吗即使漫漫一生从始至终皆如食黄连,但他们从未对生轻易言弃。”那人不肯言弃,仍在苦心孤诣地劝导。
司徒献不肯与他说话了。但他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又翻回了身。
忽然,那人起身,一片梅花悠然落于他的掌心,还有些许雪寒之意,清露含香。
等等!
……梅花!?
同简默一起去归愿的司徒献返回了万恶山。闲来无事,他又翻开了盒子重新经历了一遍盒子里记录的事。
以前经历过无数遍,可该缺失的记忆还是缺失,他丝毫都没有想起来。可今日,回忆到这里的司徒献突然福至心灵,捕捉到了一点关键的信息。
他先前收纳寒跫音的时候,旁边的山是一座荒山。再旁边,就是青枫浦与后来形成的太液池。
那座荒山……可不就是如今的寒山携吗!
寒山携,玄都观,玉骨仙,青枫浦,庭儿……
不不不,司徒献心道,应该还不止这些。
于是,他心里冒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这天底下,爱梅花爱的人尽皆知,连束发的簪子都用梅花枝的玉骨仙……会不会是当年寒跫音里的莫须有?
可是司徒献不敢确认。
他见过七岁的庭儿,见过十五岁的小仙君,也见过仙君如今的模样。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莫须有。
他只听过莫须有说话。
于是,内心乱如麻的魔尊连夜赶去了寒山携。
落子崖却道,“师父与魔尊下山归愿去后,并未回还。”
司徒献欲要去人界,却转身撞进了一身白衣的怀里。
第一反应却是,仙君比他高,不快。
玉骨仙着急地握住他的双肩,“磕哪儿了?怎么今天这么毛毛躁躁的?”
司徒献心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但他却摸了摸鼻子,道,“仙君,那个,你有没有空啊?我是说现在,马上,立刻!”
玉骨仙狐疑地看着他,“你又闯什么祸了?”
司徒献道,“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安分吗?”
玉骨仙不置可否。
司徒献气冲冲地拉着他的袖子,“走啦!”
这一拐,目的地又是司徒献的卧室的石床。
玉骨仙,“……”
司徒献道,“今天不耍流氓,今天先谈正事……”然后再做更正经的事。
玉骨仙道,“谈什么?”
司徒献道,“给你看一样东西。”
那盒子是根据使用人所存有的记忆,来完完整整的呈现当时的情景。
因为当时司徒献的记忆只有那么零星一点儿,所以他总是不知道自己错漏的那段记忆是什么。
可是,如今——
他把盒子递给了简默,道,“仙君,打开他。”
简默依言照做。
司徒献又是期盼又是忐忑——
若是莫须有不是仙君,那么这盒子打开就是空无一物。因为只有他和莫须有去过寒跫音。
可若是莫须有是仙君——
突然,一股来自盒子的巨大吸力,竟然直接把坐在石床上的两人,带入了盒中的世界!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司徒献想要喊仙君却喊不出口。
仙君不见了,他只能远远地听见厮杀之声。
不对,那不是寒跫音……那是万冢山!
碧血满地,白骨撑天的万冢山!
峰顶,一人黑袍猎猎,脚踩万人尸骨。
一瞬之间,司徒献意识回笼时,那厮杀之音猛然放大了数倍,震得他眼花耳鸣。
不,这绝对不是旁观者看到的景象。
他举起双手,看着染满鲜血的双手——他如今的魂灵附着在了当年的自己身上。
他,再次重温了一次这个噩梦。
第48章 桃花源其四
终于,司徒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当年一样,因不可控的魔力而走火入魔,怒啸之下,厮杀的仙魔全都因此静止——
砰!
一声爆裂,整座山峰,除了他,无一活物。
他突然跪了下去,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场战争结束了,可是,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因为这场战争的结束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是仙魔二界一半的生灵!
不知过了多久,前来清理尸体的仙魔赶来了。
天界调和之下,战争暂止。
“司徒……”突然,有人这么唤他。
司徒献却不敢抬头,“墨忧……”
“告诉我,这些不是你做的……是囚念,是囚念做的,或者,是他逼迫——”
“不,墨忧。”司徒献摇摇头,“这些是我做的,没有人逼迫我。是我没有控制好这股力量,是我太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了。”
墨忧沉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司徒献道,“杀了这么多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墨忧,我知你此次前来是想让我迷途知返……可是,你也看见了。我同仙界隔着血海深仇,你懂吗,我回不去了。”
墨忧却道,“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司徒,我们说好的,要做自由自在的仙,要匡扶正义……”
司徒献道,“玉笥山是名门正派,你在那里修炼会修成正果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结交是因为什么?”
墨忧忍住哽咽道,“志同道合……”因为看不惯贪官污吏鱼肉百姓,所以要修炼成仙,匡扶正义。
“是啊……志同道合。”司徒献道,“可是你也看见了,如今,我们是截然不同的对立面。你是正义,我是邪恶——”
“不!司徒,我知你为人,你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做的!”
“墨忧,你在自欺欺人。这些未寒的骸骨都是我为恶的佐证。你要在他们面前为我开脱?”
“司徒,不,我求你,帮我一起想想办法……”墨忧涕泗横流,他真的不想失去司徒献这个唯一的好友。
伯牙失了钟子期可以绝弦,终生不再弹唱。
可他呢?他墨忧又该如何?
司徒献伸手拿起他的佩剑,将刀刃抵在自己颈间,“动手吧。为了那些枉死的魂灵。墨忧,你是仙,你要匡扶正义……”
墨忧却丢了剑,连连后退数步,“匡扶正义?”他像是自喃,“我如今,却也不知何为正义了。杀了我曾经的挚交,就是维护正义了吗?”
最终,墨忧丢盔卸甲,夺路而逃。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人干干净净的白靴,毫不避讳地踩过地上的尸骸,“你就是新上任的魔尊?”
司徒献从地上撑起身,“你是……天界之人?”
仙界里断没有这般法力高深的人。
那人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记好了,送你去混沌的人,是堂堂六界之主,天帝。”
呵。六界之主,当真是狂妄。
可若是,单拿任何一界同天界相比,都是以卵击石。所以,这名号也谈不上错。
眼前光景瞬转,是仙界的青云梯。
“你杀了那么多人,我受仙界委托,要让你偿命。”
司徒献道,“既然如此,便拿去吧。”
天帝却道,“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