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冥界,确实无甚特别之处。若是非要说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应该就是:杂。
冥界是七界之中最为杂乱之地,无人可出其右。比如,它的建筑布局。
东方仿的是天界,西方仿的是人界,南方仿的是魔界,北方仿的是仙界。相应的,哪一界的死后的亡魂就去往哪一界,据其来处择其去处。而剩余的两界,因其规模太小,同冥界居于正中央的长恨夜。所以,七界之中,论杂乱,为冥界,杂乱之杂乱者,长恨夜。
正因它乱,其它四界的亡魂也有跑到长恨夜乱逛的。诸如他们三人非亡魂偷潜入冥界的,更是数不胜数。至于目的是否各不相同或是为什么而来,却是终不得知。
对此,冥王应当是知晓的。不过,冥界被誉为七界最为杂乱之地,既然担了这个名,就该让它有“杂乱”这个实。只要不折腾出什么大乱子,把事情闹得太大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冥王一般不会去计较,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墨忧。你家小坛子属什么的?”魔尊道。
墨忧突然沉默了。
魔尊道,“问你话呢。”
墨忧继续沉默。
简默道,“墨峰主可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墨忧道,“我确也不知道他到底属哪一界。”
“哈!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难道我们要挨着把冥界翻个遍不成?”魔尊气笑了。
墨忧心道,是啊,连他这个创造者都不知道,还能有谁知道呢?
墨忧道,“他原是一块有几分灵气的玉,机缘巧合之下才生出了魂魄。”
简默道,“排除天、魔两界还有长恨夜,应当在仙、人两界。”
魔尊道,“我不服。凭什么排除我们魔界?那小坛子怎么就不能生出魔魂了?”
简默道,“既是墨峰主所创,应当与魔界无关。”
墨忧脸红了几分,没想到子默仙君仅凭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推测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大概。
简默道,“我们分组行动,一组去往仙界冥府,一组去往人界冥府。”
魔尊道,“好啊,我跟你一起。”
墨忧,“……”
简默,“……”
魔尊道,“难道,不可以吗?”
墨忧,“……”岂止是不可以!根本是荒谬!司徒献,你、你这人还能不能好好动动你那锈了一万多年的脑子了?啊?你、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个魔啦?而且还是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魔界之主!子默仙君乃是玉笥承天嫡系一脉,仙门百家中数得上名字的人!你们,一仙一魔,成什么体统!什么……问可不可以?当然不可以!
简默对此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嗯,好。”
墨忧猛然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子默仙君,“……”好?内心好一番天人交战。好什么好!司徒献那货脑子生锈也就算了,可是英明神武如子默仙君你怎么也跟着胡来!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魔尊摸着下巴想了想,仙界冥府里说不准还有几位死透了的老熟人,还是不去的好,便道,“那什么,我想去人界冥府。”
墨忧,“……”我说,二位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简默点点头,“好,那就去人界冥府。墨峰主,你呢?”
墨忧心道,那什么,我还有的选吗?
墨忧道,“那我去仙界冥府吧。”
三人分组行动,简默魔尊二人去往西方,墨忧独自一人去往北方。
因着隐瞒身份需要徒步而行,走着走着,魔尊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无聊了,魔尊就开始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他双手漫不经心地背在身后,身子斜斜的懒懒散散的往简默那边倒,靠在简默的肩膀上,“仙君。”
简默并未觉得有什么,“嗯。”
魔尊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跟你一起呀?”
简默显然并未想过这个问题,便问,“为什么?”
魔尊道,“因为,我想单独和仙君说一句话。”
“……什么话?”因魔尊靠的实在是太近了,简默突然止步不前停了下来,独属那人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薄在他的侧脸上,有些轻痒。
魔尊双臂不知何时已经攀住了简默的肩膀,他弯起眉眼轻轻一笑,“仙君,你貌美得很。”
“……”
“仙君,你怎么脸红了?”
简默睁眼说瞎话,“可能是穿两件衣服,热的很。”
魔尊无害一笑,信口道,“那我帮你脱下来吧。”
“……”,简默道“不、不必麻烦!”
魔尊道,“无妨。举手之劳嘛。”
简默猛然退后几步,“真的、真的不必了!”
魔尊笑笑。
一个向前迈一小步,一个朝后退一大步。
终于,简默的后背撞上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上。
魔尊道,“仙君怕我?”
简默不言。
“仙君怎么不说话。我可是很喜欢跟仙君聊天的。”
简默道,“……我们不能再在此耽搁下去了。墨峰主那边应该已经抵达仙界冥府了。”
一听“仙界”二字,魔尊脸上神色微变,“那便走吧。”
简默轻轻舒出一口气,虽然不知他为何变了脸色,但总归是将眼下的燃眉之急给解了。
两人很快便抵达了人界冥府。
这人界不愧是因七苦独别于其他六界的一界,只论这仿的人界冥府,其热闹也可足见一斑。
人世百态,纤毫毕现。
比如,右街的脂粉摊前。
买客道,“小哥呀,你这胭脂水粉怎么卖的呀?”
小贩伸出了五根手指。
买客惊讶的用手捂住了嘴巴,“五文钱?这么便宜?”
小贩道,“五文钱?你抢劫呢!是五十文!”
买客道,“什么!?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小哥,咱可不能赚那些黑心钱!啊呦,你看看,啧啧,这胭脂的成分一点都不好……你好意思卖五十文哪!?”
小贩啐了一口,“我这可是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地从忘川河底掏出来的淤泥制成的!七界中独我一家!说我赚黑心钱?我看你才是一心想贪小便宜呢!去去去!不买别挡着我做生意!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买客把三寸金莲狠狠一跺,“哼!凶什么凶!我还就不买了!谁买你家胭脂谁倒霉!啐!”
说完,便一扭一扭地飘走了。
在路过魔尊身边时,魔尊见到那买客一边蹙着眉,一边用手指拨弄着钱袋里寥寥无几的几个铜钱,喃喃道,“啊呦,怎么又只剩下这几个钱了,都不够花的。今天晚上得去托个梦,让家里烧些纸钱。等有钱了,我就能去买胭脂水粉了!”
魔尊,“……”
一个馄饨摊前。
“老板!你家这馄饨怎么这么硬啊!”
“啊呦,客官您不知道!老头子眼老昏花了,今个儿起来割肉做馄饨时没看准,不小心削了块骨头进去!”说完,便撩起了自己的裤腿。
“什么!?……”那客人扭头哇哇而吐,那馄饨老伯只讪笑着搔搔花白稀疏的头。
魔尊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老伯那不慎被削去一小块骨头的腿。
往长街深处走去,热闹有添无减。
“官人,进来坐坐不咋?”
“什么!没钱?!没钱还敢往这里来!来人呐,给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小女子卖身葬夫,万望有钱人能发发善心将小女子买回去做房小妾……”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母夜叉!”
“我才是瞎了眼呢,怎么不听劝嫁给你这么个不成器的!”
只论建筑,这人界冥府仿了只有八成像。可这人世百态,却事无巨细的仿了个十成十!该仿的不该仿的,全都仿了个遍。
不知为何,魔尊望着身边不谙世事的谪仙人,突然很想伸手替他遮一遮眼睛,捂一捂耳朵,把那些罪恶的,丑陋的,通通挡在自己的身后收起来,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让他看见。
也不知简默到底看进去了多少,又听进去了多少。他面上总是那般的不动声色,让人很是琢磨不透。
魔尊这边正怔怔出神,简默那边却已在路过卖身葬夫和几个乞丐面前的破碗时,“瞒天过海”丢了好几枚铜钱进去。
魔尊,“……”这个败家子儿!钱多的没处花了是吧?啊?可以给我呀!我穷!
简默正要继续往一个乞丐碗里偷偷放几枚铜钱,魔尊眼疾手快地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不假思索地一把握住了简默攥住钱的手。
简默,“……”
魔尊微笑道,“小仙君,你是不是特别有钱?”
简默没听出魔尊话里的反讽意味,只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是啊。玉笥承天嫡系一脉,都很有钱。”
魔尊咬牙切齿,“……”
有没有搞错!你堂堂一介仙门正派这么有钱合适吗!他堂堂一介魔界之首这么没钱合适吗!
魔尊双手堪称温柔的轻轻攥住简默肤白如玉的手,仿佛握住了一只巨大的钱袋,视若珍宝的护在手里,既不让简默因抓得太紧而感到疼痛,也不会给简默挣脱手掌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