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那道无形的屏障,泠然被打碎了。
他手中的阵盘倏忽大亮,然后彻底暗了下去,变成了那副灰扑扑的模样。
一阵风带着充沛的灵气,霎时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苍山特有的冰雪寒意,透骨沁心。
他闭上了眼,心中却是莫名的平静,如一滩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
苍山阵破了。
晟历三百四十五年,春意未至。
极北阵灭,焦栖葬苍山。
第84章 江山局(二十四)
殷远山终于慢悠悠地回到了瑶阁,他并没有想到,自己将会面对怎样一个被颠覆的世界。
瑶阁山门下,不寻常地警戒起来了,传讯的弟子来去匆匆,漫天都是用以通讯的鸟鹤。
殷长座面上不显,但心却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表情,吩咐弟子安排好江安的住址,但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笑意瞬间瞬间敛了干净,眸子也暗了下来。
“去将戒律堂管事请来。”他沉声吩咐道。
清月殿上,战战兢兢的章管事瑟缩着挪了进来。只是几日,他便憔悴了不少,眼底微微凹陷,青黑一片。
“殷长座……”他哆嗦着行了个礼,便不敢再吭一声。
殷远山背着身,听到动静后,便阴沉着脸转了过来:“章渊,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解释下最近发生的事。”
“以及为何故意隐瞒,丝毫都不传报于我?”
说到最后,已是压抑着的怒火。
章管事吓得满头渗出冷汗,他脚一软,竟是哐地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长座大人啊!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禀报给您啊!”章管事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膝行了几步,想去扒住殷长座的腿,却又在半道踟蹰不前了。
“宁枳叛了……”他掩面擦了一把眼泪,哭道,“她将层月谷的隐蔽阵法给破了……”
层月谷?殷远山心头一滞,眼前竟晃过一瞬模糊的黑影。
他深深喘息了两口气,眼眶通红地厉声问道:“她如何知道层月谷的?你们为何没拦住她!”
见章管事被他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解释不了,他闭了闭眼,压下了怒火,换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如今层月谷的情况如何……”
“回长座大人,层月谷……”章管事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宁枳闯入层月谷,重伤守卫弟子后,将所有的拟妖都带走了……如今,层月谷已被重重包围起来,就等您回来下令处置了。”
所有拟妖都被带走了……
宁枳,你可真是好得很啊。
殷远山觉得胸中闷着的火气几乎要从喉中喷涌而出,他咽下沸腾的血气,沉声吩咐道:“层月谷已经废了,立刻派人前去收尾,清理掉所有的痕迹。”
“那些拟妖得想办法抓回来,若是带不回,也必须彻底清理掉。”
他桩桩件件分析道:“他们是瑶阁的把柄,虽不能成为确凿的铁证,但总归于名声有碍,能除便除。”
“如今,最大的突破点就在宁枳身上。立刻派人以宁枳之由,将她的家族以背叛之名控制住,然后把她逼出来。”
章管事面露犹豫,他小心道:“可这样是否会使得下面的宗族不满,让瑶阁名声受损……”
殷远山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他注视着面前这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冷道:“若是让宁枳再活下去,那才会彻底毁了瑶阁的名声。”
“是……”章管事不敢再吱声了,恭敬地回复道。他犹豫一下,又提心吊胆地汇报了新的消息:“长座大人,苍山那边传了消息……”
苍山又怎么了?
你们究竟还能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殷远山从来没有一刻,能这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属下究竟是怎么一群不长脑子的东西。
“苍山大阵破了。”
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惊得他愕然地瞪大了眼。
“什么!”殷远山几乎要将章管事从地上活活拽起,那么大的事你还不早说?
章管事却面露愁色,继续道:“可是里面又莫名出现了一道火障, 任何东西都沾之即焚,却是无人能够进入。”
说话还得大喘气?
殷远山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他咬牙,就跟见到了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一字一句狠道:“立刻派弟子弄清楚状况,我即刻动身前往苍山。”
“是!”
正当瑶阁急得焦头烂额,传召宁家的调令还没出山门时,一则消息便沸沸扬扬地传了过来。
宁家发现族中小辈宁枳有反叛之心,大义灭亲,想将其押解回瑶阁受审。
但宁枳竟起了恶念,将族中长老同辈打伤后,仓皇出逃。宁家经过表决,决定将宁枳开除族谱,消其名。
其母戚氏管教子女不当,为宁府休弃,即日遣送回东渭。
在瑶阁将要以“反叛”之名,审讯宁府之人,要挟宁枳时,他们却老早披上了受害者的外衣,哭唧唧地跑来瑶阁求援了。
什么大义灭亲,势不两立的说辞都搬了出来,他们将宁枳与宁家的关系彻底斩断,以至于让瑶阁错失时机,根本没法向他们继续追责。
毕竟人家在瑶阁行动之前,便禀告了宁枳叛逃的事实,还彻底与其决裂了。
这样一副忠心耿耿的面孔,瑶阁就是打掉了牙,也得往肚里咽。
殷远山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刚坐上前往苍山的车马。
闻言,他却是阴沉着脸冷笑两声,随意道:“那便先不管她了,如今最要紧的,是苍山的阵法。宁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等我之后腾出手来,再去处理她。”
与此同时,宁枳正安静地待在鄯州的一处民居里,小心地用药杵捣着药。
草药淡淡的苦涩蔓延开来,伴着小厨房飘出的肉香,颇有一种农家的安逸气息。
随意披着一件宽松粗布衫的陈昊,端着碗就出来了。
上头的菜堆得都快要溢出来了,他单手颤巍巍地平衡着碗,好不容易把它安全护送到了石桌上。
他在被抓时,身上就偷偷藏着陆望予送的传送符。
等江安支开了阵法师殷远山,估摸着宁枳解决了层月谷之后,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启动符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趟几乎是空手套白狼,也就多了点皮肉伤,简直一点都不亏!
“喏,你的午饭。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一群饿狼嘴巴里捞出来的。”陈昊扬扬下巴,颇为得意。
宁枳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将绿油油的药渣往他的手上糊。
她道:“再休整两天,我们就能随朱掌柜的商队回南岭了。”
“那个……”陈昊纠结下,他皱起眉,还是出言问道,“你家那边真的没事吗?瑶阁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糊弄的。”
“他们可不是在糊弄,若是能抓住我,怕是现在,我已经被送回瑶阁受审了。”宁枳垂眸,她面无表情地阐述着事实。
宁家可不是什么干净地方。当年一发现她的根骨好,宁家便急匆匆地将不满五岁的她,径直送上了瑶阁最残酷的武斗场。
他们的身份,远远不到将后辈送进内院弟子阁的地步,但将孩子送到普通选拔弟子的武斗场,与对手争夺进院的名额,却是可以的。
武斗场最低的年龄限制是六岁,宁家当年没出什么能进瑶阁的好苗子,但为了自己的名声,却买通外院管事,将还不满五岁的宁枳送进去了。
根骨到了晋选的标准,年龄也可以买通管事处理好,他们只需要有一个送了后辈进瑶阁的名头就够了。
宁家分支旁系众多,小辈多得是,哪管那个孩子能不能在“点到为止”的武斗中,全须全尾地走下来。
但宁枳偏偏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而且成为了瑶阁武斗场上不败的神话。
等她一步步地登上了首席的高位,宁家转头又殷勤了起来。
她做首席时,宁家能将她当做最显眼的招牌,而她成了叛徒,他们绝对又是最快与她撇清关系的人。
所以,在陆望予与她商量,瑶阁若是想利用家族来制擘她,该如何应对时,宁枳却是笑了起来。
她锐利的眉眼中是淡淡的嘲讽:“不用我们想办法,宁家那群人自然有办法。”
“论这种颠倒黑白,绝地求生的能力,他们说第二,可没人能说第一。”
果不其然,宁家在收到宁枳丝毫没有掩饰的“叛信”后,二话不说便将宁枳的母亲休弃出了宁府,立誓与宁枳斩断所有关系。
宁母早就收到了女儿的传讯,她在自己的孩子被强行带走后,早对宁家这个腌臜地方没有一点感情。
却苦于自家孩子在瑶阁待着,还需要借助宁家的一点名头,她也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
但能有宁枳这般倔脾气的孩子,宁母自然也不是什么娇弱的深宅妇人。
她一收到了女儿的传信,虽还不明白背后的弯弯绕绕,但也果断地收拾好了东西,主动提出了休弃的要求。
“将我休弃,便能彻底地斩断宁枳与宁家的关系,给你们落下个好名声,又何乐不为?”
女子身着金线织羽衣,头上点珠翠,丹砂红唇吐出一个个冷冽的字句,眸中满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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