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裴叙饭量少,就算是身体尚且康健的现在,每顿也就吃半碗,好在曲嬷嬷建议再加一碗,被他拒绝后,没有再继续劝下去。 他吃完后,曲嬷嬷去监督仆从熬药。 裴叙回了房,见段宁沉正坐在桌前等他,桌上摆放着各色食物,屋内弥漫着菜肴的香气。 “小叙,小叙!我帮你带了肉!”门一开,段宁沉就兴奋地嚷嚷道。 裴叙走近,瞥了眼那还是完整的烤鸭,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有呢!我一个人吃多没有意思,应该与小叙一起吃才是!”段宁沉又想起裴叙大抵是已经吃饱了,挠了挠头道,“小叙如果吃不下了的话,那就算了,或者留做宵夜?” 裴叙看了眼桌上整齐摆放好的两副碗筷,又看了眼眸底隐含期待的段宁沉,踱步了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肉吃下,随后将筷子搁了下来,淡道:“你吃吧。我已经饱了,也没有用宵夜的习惯。” 那双黑幽幽的眼眸就盯着段宁沉看,段宁沉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小叙不吃了,那就去沐浴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吃就好。等小叙沐浴完,我给你按摩。” “不是说一个人吃没意思吗?” 这一句话,彻底令段宁沉虎躯一震,惊愕地望着裴叙。 若说之前裴叙向他承诺,还令他有了不真实感,现在裴叙越来越多偏爱他的举动,更让他受宠若惊。 只是想起百药谷主所说的“若无他,裴叙活不过今年冬天”,又使得他心头一梗。 他想他是明白为什么之前裴叙躲避他,明明喜欢他,却不肯接受他了。原本,他以为裴叙在意的是两人的身世,后来妥协也是被他缠得没办法。 现在回想来,怕是……裴叙担心自己时日不多,连累耽误了他。现如今接受他,也是因为病有得治了。 要么,那日他们蜀州城重逢时,不知自己病有得治的裴叙却向他许诺,若轻岳教势力高于武林盟,就答应他,又是在想什么呢——恐怕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吧。 只是裴叙也没想到,李叶舟同他无意中透露了冬季病情恶化的事,叫他在此时追到了京城来。 段宁沉感到了一阵的后怕。他想不到,如果自己不知冬季恶化的事,傻傻地真等到轻岳教发展到那地步,才来到京城找裴叙,所闻的是裴叙死讯,又该是什么场景。 他从未那么感谢过幼年那从天而降的神仙功法。 他想,自己与裴叙的缘分大抵是天注定,所以才叫他的内力恰好能治裴叙的病,而他也恰好阴差阳错地与裴叙相逢。 现在,裴叙肯无所顾忌地待他好,其实是件好事,这说明裴叙也相信了病能治好。 可偏生,段宁沉的胸口就是堵得慌,眼睛也涩涩的,大抵是因为不自主忆起的百药谷主说的裴叙受的那些苦。 他埋头狂吃,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面含糊不清地道:“小叙王府的厨子手艺真是太好了!其他地方拍马都不能及!” 他化悲伤为食欲,难得吃了个十成饱,桌上被他打包的菜被全都吃光了。裴叙遣人来收拾桌子,特意嘱咐从侧门走,送还碗筷——这个点,怕是可能遇上来送药的曲嬷嬷。 随后,侍从来汇报说,沐浴的热水都备好了——这段时间,热水都是备的两份。两人分别在不同房间洗。 裴叙起身出门,刚走到门前,段宁沉连忙叫住了他。 “小叙,我还是用冷水洗澡吧。用热水洗,我总会……有点冲动。之前按摩时,不知你病情严重……现在不能再那样了。” 裴叙的手指扶在门板上,停顿了一下,随后打开了门,说道:“这种事随你,不必向我报备。” 然而,不管他今晚是否决定要心无旁骛地按摩,他都注定无法做多余的事了,因为裴叙沐浴还没回来,曲嬷嬷就端着药,守在了门前。 裴叙回来后,她也跟着进了门,关切的目光一直放在裴叙身上,就完全没看段宁沉一眼。 裴叙喝完药后,脱去了靴子,在床上躺下,段宁沉走到了床前。曲嬷嬷好像才发现屋内有段宁沉这么一号人。 “宁端是专门负责为小主子按摩的吗?” 裴叙阖了眼,感受到热乎乎的掌心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来,淡声回答道:“宁端是谷主推荐的人。他门派所传功法,于我病情最有益。而他是他的门派中习得最好的那一个。” 曲嬷嬷听着若有所思,眼睛斜了段宁沉英气的侧脸一下,眉头一皱,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 通常,能有资格做裴叙近侍的都是从无数人才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保证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言行举止得体。 而段宁沉早上在宫中的言行,就连曲嬷嬷也看得出来对方是竭力装成稳重的样子,更别提素来对裴叙上心的太后了。 太后还提到宁端看裴叙的眼神不像是下人看主子的,而裴叙同宁端说话时的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和——这两点,曲嬷嬷丝毫没看出来,但她不怀疑太后的判断。 听太后的意思,她似乎是怀疑宁端就是那魔教教主段宁沉。 当然,派她来主要还是为照顾裴叙起居,因为不管宁端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有了他这个看上去就不靠谱的近侍,太后重燃了对裴叙日常生活的担忧。 段宁沉有史以来第一次老老实实地按完了摩,结果他刚一收手,就被曲嬷嬷给无情地赶了出去,说是这里不需要他了。 段宁沉本来想说自己要给裴叙暖床,话还没说出,就接收到了裴叙的眼神示意,他悻悻地闭了嘴,忍气吞声地出了门。 然后,曲嬷嬷竟宿在了外室守夜,压根不给他一丝丝接近裴叙的机会。 段宁沉忿忿不平地蹲在门前,望着被月色笼罩的庭院,拿树枝戳地面。这嬷嬷委实烦人至极! 他回头看了眼大门,只觉这门仿佛是天河,隔绝了身为“牛郎”的他以及“织女”裴叙,而曲嬷嬷就是那看守天河的恶兽。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啪”的一声,树枝被戳断,段宁沉突然灵光一现。谁说他不能绕开“天河”与“恶兽”,另辟蹊径,去找他的“织女”小叙! 他赶忙绕过了屋子,直奔内屋的窗。 窗户紧闭,段宁沉独自站在檐廊,四处无人,他想起了自己看的话本的偷情桥段,不由地还有些小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当正人君子,先敲窗,结果,他的手指刚一曲起,还没落到窗框上,窗户就被打开了。 裴叙站在屋内,着雪白的单衣,乌黑的发丝散在肩头,微弱的烛火照耀在他苍白的绝美面容上,黑沉的眼眸中也有两小撮火光在跳动着。 “你这段时日就宿在东院吧。我已提前叫人收拾好了。” 段宁沉一见他,就忘了“偷情”的紧张,一听这话,哪还管什么“正人君子”的风度,立马翻身进了屋。
第一百零八章
裴叙退后了几步,看着他的动作,蹙眉道:“你……” “嘘嘘嘘!”段宁沉倒还做出了嘘声的手势,一面轻轻地把窗户给关上了,转身从裴叙手中拿过了烛台,“小心烫到手了!” 说罢,他跑去将烛台放回了桌子,回过头见裴叙还站在原地,面容笼罩在烛光微弱的黑暗之中,神情也看得不大真切。 “刚刚还出了一身汗,又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啦!”段宁沉搂过裴叙的腰,将他往床上带。 裴叙没动,按住了他的手,“段宁沉,今晚先分开睡。” 曲嬷嬷就在相隔一扇门的外室,裴叙没法放纵地与段宁沉在内室亲热。 “小叙。”段宁沉抱住了他,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怕压到他,段宁沉只是虚虚地倚在他身上,口吻委屈地道,“我现在没了你,一个人都睡不着了。” 他身量高,微微弯下了膝盖,比裴叙大了一号的身子圈住了他,阴影也完全罩住了他,本应是具有压迫感,但裴叙却有种被大型宠物给抱住的错觉。 裴叙脱不了身,勉强挣扎了一下,无法动弹,只得道:“曲嬷嬷在外面。” “隔着一扇门呢,没事的啦!”段宁沉轻舔了下他的耳垂,又小声地说道:“夜间我不在小叙身边,我担心小叙冻着了。”说着,他握住了裴叙的手,又道:“看,小叙现在的手都这么凉,仿佛是凉到我心里去啦!” 此言一出,裴叙便不再尝试挣脱了,他低声道:“有长辈在此,这样不好。” “我只是给你暖暖被子,咱们又不干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不好的?”段宁沉道,“现在知道了小叙寒毒的事,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小叙的身体是第一位。”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外间轻微的起身声,显然是曲嬷嬷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 段宁沉忙松开了裴叙,拉住了他的袖子,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 裴叙只得妥协地点了下头。 段宁沉于是立马横抱起他,火急火燎地冲上了床,将裴叙放进被子,拉下床帐,自己也躺进去,全动作一气呵成。 他刚全身缩进被窝,扒拉在了裴叙身上,只听门那边传来了细小的“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曲嬷嬷进了屋来, 裴叙倒没多紧张,毕竟床帐隔绝效果好,曲嬷嬷更不会揭开床帐来。但是他能感觉到,段宁沉像是很紧张似的,一只腿已经缠住了他的小腿,抱在他身上的手臂也紧了不少,被中的呼吸声也明显随着曲嬷嬷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了。 他听到曲嬷嬷的脚步声来到了桌前,随后透过帐子的细微烛光灭了,再然后曲嬷嬷转身出去了。 门被关上,段宁沉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膛,用气声说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说完,他躺在了裴叙的枕上,看着他的侧脸,说道:“小叙,你说咱们像不像在偷情。” 裴叙:“……”不是“像”,是已经在偷情了。 他简短地说道:“睡吧。”于是便阖了眼。 他感觉到段宁沉微微抬起了身,之后他的额上传来了一温热的触感,耳边传来了一个很小的声音,“小叙晚安。” 段宁沉刚重新躺下,就听见裴叙冷冽的声线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晚安。” 一夜好眠。 没有了热水澡的影响,段宁沉抱裴叙,嗅他身上的幽香,倒也不像之前那样浑身燥热难忍了。 裴叙清晨醒来时,段宁沉已经醒了。 瞧他睁眼,段宁沉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小叙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裴叙“恩”了声,轻轻地道:“早。” 段宁沉怕凉到他,出了被子,才撑起了身,用手指扒拉了几下他脸侧的碎发,一手托着下巴,手肘撑着床,颇是陶醉地说道:“我家小叙真是大美人!大大大美人!小叙的娘亲是怎么生的,才把小叙生得这么好看!小叙简直是天下第一美人!史上第一美人!” 裴叙微微挪了挪,将身上的被子的另一部分又重新盖到了他身上,淡道:“小声些。外面有人。” 段宁沉立马趴下了身,捂住了嘴,使劲地点了点头,一面又用气音说道:“今天,我们分堂与那腾蛇帮约了架,我会亲自去坐镇,今天一整个下午应该都不在王府。” 裴叙“恩”了声,问道:“可需要人手帮忙?” “不必不必!”段宁沉忙道,“那劳什子腾蛇帮,那些个牛鬼蛇神,我们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哪还要小叙帮忙?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了吗?顺便……” 他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地道:“等打完腾蛇帮,就差不多可以开始我的计划啦!小叙什么也不用做就行!” 正在这时,段宁沉听到了屋外曲嬷嬷正在指挥侍从的声音,皱眉“啧”了一声。 “她跟了我母后几十年,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她刚来王府,我不宜做什么,驳她的意,否则是不尊重,也是打我母后的脸。之后,我会想办法让她不再干涉这么多,并劝她回宫。” 段宁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他看裴叙对于曲嬷嬷的管东管西,都一副不觉得有问题的样子。他还在思考怎么劝他不那么听话乖巧。现在听到这番解释,他算是放了心。 否则他还真怕太后识人不明,那曲嬷嬷其实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想方设法地害裴叙,而裴叙对其防不胜防,中了招。 不过很快,舒舒服服搂着自家美人的段宁沉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曲嬷嬷指挥人也就是正常音量,屋子很大,更别提还隔着几层墙。他是内力深厚,耳目灵敏异于常人,才听到的隐隐约约的声音,那裴叙…… ——他也早忘记正常人是个什么标准的听力水平了。或许曲嬷嬷的音量并没有那么小呢? 很快,他就抛去了心头的那一抹奇怪。 “那我就先翻窗出去了。等会儿近侍宁端就来服侍王爷!”段宁沉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便下床,跑去翻窗了。 临关窗前,段宁沉还向撩开床帐看来的裴叙抛了个飞吻,方悄声合了窗。 裴叙望着紧闭的窗,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是打算向段宁沉透露他有内力的事,有意露出了不少破绽,可段宁沉……似乎都给忽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