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将裴叙抱回房间后,段宁沉始终忿忿不平地喋喋不休,“我就不该放徐荐那该死的家伙进来。我精心策划的年夜,全被他毁了。” “既然徐荐那家人不知道他来了这里,我是不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呢?——乱杀人是不对的。我只是随便想想。”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徐荐这天杀的,要不我趁这夜黑风高去揍他一顿吧——不行不行,现在去揍,他肯定知道是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 “……” “为什么?为什么?小叙你为什么想要见他呢?” 蹲在墙角的段宁沉转过头,裴叙正好褪去了鞋袜,将脚浸泡在了热水里。 他没在意段宁沉的碎碎念,全当是耳旁风,以至于没意识到段宁沉最后一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余光注意到段宁沉在看他,他方才抬头看了过去,“什么?” 段宁沉收回了怨念,满脸委屈地坐到了地上,控诉道:“你为什么要见他?” 裴叙:“……他身份高,不见怕是会有麻烦。” “啊啊啊!”段宁沉烦躁地搓了搓脸,“小叙你不用委屈自己,做你不愿意的事。所有的麻烦全都交给我就好啦!他现在有所顾虑,你就算不见他,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裴叙淡道:“能减少纷争,总归是好的。” “唉,小叙。”段宁沉愁道,“你这么好看,这么有魅力,看来我要变得更优秀,才能一直与你在一起。” 他倏地站起了身,慎重地说道:“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更加刻苦地练武!我虽然不能重新投胎,成为皇亲国戚,但我至少也能在强权压来时,保小叙躲得远远的!” 裴叙略怔地望着他,见他眼中仿佛燃着火,烈到能够焚烧整片天地——无论什么时候,段宁沉都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无论遭遇怎样的风吹雨打,这团火也不曾被压低分毫,反倒越燃越烈。 真好。裴叙垂下了眼眸,静静地心想道。手指蜷缩,更冰凉几分的指尖触在掌心,这份凉意似乎顺着血液,流到了心脏。 他的手背突然被温暖给覆住了。 段宁沉坐到了他的身边,用双手捂住了他的手,并说道:“徐荐那混蛋就是狗屁!还是我家小叙最重要。徐荐那种贵族公子哪里会有我更体贴小叙呀?我相信小叙肯定不会看上他。他顶多仗着身份硬来。呵,我才不会怕他。” 裴叙措不及防下被烫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了段宁沉英挺的脸庞,尤可见他那漆黑的眼睫宛如浓墨画上去的般稠密,稍微将他那双邪气的眼眸遮盖了些许,那双眼眸全心全意都放在自己双手间的那只手上,显得认真又深情。 然而察觉到裴叙目光的段宁沉抬起了头,与他对上目光后,顿时便露齿一笑,笑容灿烂又有几分傻气——瞬间破了功。 裴叙:“……” 他挪开了目光,淡淡地问道:“段宁沉,你想要权力吗?” “想啊,有了权力,就可以保护小叙了。” 这回答让裴叙的下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沉默了半晌,又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那你还想要权力吗?” “想啊。”段宁沉答得毫不迟疑,“无论小叙需不需要我,我都会保护小叙。我义父说,有人保护,是件很幸福的事。我想要让小叙幸福。” 咚。 乍一下,裴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热血冲向了他的大脑,四肢由于突如其来的猛烈供血而一阵发麻,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加速了。 病痛与身份使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情绪,以免让剧烈的情绪导致病重的身体越发雪上加霜,亦为了不漏破绽,不叫人攻克。是以,他早达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波澜不惊,岿然不动的地步。 他早不记得“心跳加速”是个什么感受了。 现在…… 他略微有些无措,将手从段宁沉的掌间给抽了出来,欲盖弥彰般地垂下了眼睛。 段宁沉浑然不觉,还靠得他近了些,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他精致的侧脸,期待地道:“小叙,你有没有很感动?” 段宁沉这厮可谓是不放过任何能够揩油的机会,这厢更是暗搓搓地将手臂伸入了他厚重的外衣内,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布料,搂住了他的腰。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本应习惯了段宁沉的触碰,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浑身不得劲了。 他侧身避开了段宁沉,难得厉色地叱喝道:“不得无礼。” 段宁沉措不及防下抱了个空,十分发懵,愣神地看着裴叙用毛巾擦拭完双足后,躺上了床,方才恍然大悟。 “小叙!你是不是害羞了?” 裴叙侧身对墙,背对着段宁沉,奈何后者纠缠,愣是爬到了他的面前,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地道:“是不是害羞了?” 他阖眼,又翻了个身,仍不搭理对方。 段宁沉也懂得适可而止,问过两遍不得回复,便不打算再继续问“害不害羞”的问题。他回到了床的外侧,见裴叙又翻身避开他,不由心花怒放地道:“嘿嘿嘿,小叙,你真可爱,嘿嘿嘿。” 裴叙自是不会理他,随后便感觉被子被掀开,一个人钻了进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手指稍稍动了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段宁沉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反应,便嘚瑟地开了口,“所以今天晚上果然很成功吧!小叙是不是被我感动,发现了我真是绝世好男人,然后有点喜欢上我了?” 裴叙:“……” 段宁沉沾沾自喜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认喜欢我了?” 裴叙道:“闭嘴,睡觉。” 段宁沉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喜欢上我了!嘿嘿嘿嘿。” “小叙?小叙?” “哎呀,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不要害羞嘛!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可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我跟你讲,我们那儿的小姑娘都喜欢我!起码有……不说几百,也有百八十个吧!” 段宁沉仿佛拥有着破坏一切气氛的特殊能力。 现在裴叙已经不为所动,甚至想要把他给打下去。 “你再说一个字,就要做好当哑巴的准备。” 段宁沉赶忙噤声,小声嘟囔道:“不是喜欢人家吗?还对人家这么凶做什么?” 眼瞧着裴叙要转身,段宁沉赶忙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睡觉,睡觉,咱们睡觉!”说罢,他赶忙闭上了眼,装死。 被中,圈在腰间的是健壮有力的手臂,身后是另外一人的呼吸声。裴叙望着昏暗的墙面,不禁有些恍惚。 短短不到两个月,发生的变故更甚过去几年。 这变故不仅是寒毒,还有…… 他轻缓地抬起了手,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里面的跳动,他罕有地感到了迷茫与困惑。 喜欢? 正在这时,隐约可听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还有人们的欢呼声。 段宁沉支起了身,在他发间亲了一下,喜气洋洋地道:“小叙,新年快乐!”
第三十九章
新年第一天,裴叙刚醒来,早就伺机的段宁沉从枕头下掏出了一个红包,递到了他的面前,热情地道:“小叙!新年快乐!我特意给你包了个很大的红包!祝你在新的一年有好的运势!” 大清早,耳边炸开了一个声音,红色眼前晃动,还没完全清醒的他乍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段宁沉瞧他蹙眉迷茫的模样,不由心花怒放,心生欢喜,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沾沾自喜道:“小叙真可爱嘿嘿嘿。” 裴叙醒过神,看他手中鼓鼓的红包,道:“红包理应是长辈赠予晚辈的。” “嗐,哪有那么多讲究?压岁钱能够保小叙病魔不侵,平平安安。所以我给小叙包了个大的。”段宁沉举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伸手,催促道,“快接快接!” 裴叙拗不过他,只得接了。 “嘿嘿嘿。”段宁沉喜滋滋地看着他,问道,“小叙不给我一点回报吗?” 裴叙:“……你想要什么回报?” 段宁沉点了点自己的脸,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 裴叙如何看不出来他的暗示。他冷漠,选择一掌拍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力道不重,就像是抚过了他的脸。 段宁沉道:“不是这样的啦!”他加大了暗示力度,又点了点自己的唇。 “麻烦。”裴叙将红包递还给了他。 段宁沉忙道:“别别别,我开玩笑的!红包你收着!” 新年的首次套路再次以失败告终。 段宁沉忧伤地叹了一口气,美人的吻为什么这么难骗呢?明明美人都喜欢上他了不是吗? 他昨日立下了誓言,从今年开始要更加刻苦练武,这当然不止是说说的。 他细致地给裴叙穿上外衣,和他一起吃完早饭后,就跑到外面去练武去了。裴叙则是在屋内继续看书。 临到辰时,段宁沉顶着满身大汗,热气腾腾地回来了,“小叙!待会儿徐荐来后,我和你一起见他吧?” 和他一起,又有什么见面的意义? 裴叙道:“不必。” “但是那货一看就是个登徒子。”段宁沉气急败坏道,“大冬天还拿着一把破扇子,他如果对你言行无状,那可怎么办?” 他的担心自然是没必要的。 抛去他们实际的关系,徐荐那厮看上去风流倜傥,但裴叙知道对方多半连个姑娘的小手都没牵过,“登徒子”这个揣测着实是高看了他。 裴叙淡道:“那你便在门外,他若是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你就进来。” 段宁沉纠结良久,勉强答应了下来,“那好吧……” 徐荐是准时踩点到场的,进门便说道:“宁公子,易公子,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咱们昨晚在一起,可真是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年夜啊!”语气充满戏谑。 段宁沉气不打一处来,道:“你丫的还敢说?爷的年夜全被你毁了!” “宁公子息怒息怒!其实昨天你们走后,我们玩得可开心了。这里的人可真有趣!”徐荐摇着扇子,望了眼房中的火炉,叹道,“这房间真热。” 他就是随口一句感慨,却耐不住段宁沉现在神经敏感。 ——“热”等于“脱衣服”等于“上床”。 段宁沉顿时勃然大怒,“好啊!我在场,你居然都敢调戏小叙!你给我滚出去!” 徐荐迷惑,“???” 最后是裴叙对段宁沉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他单独聊聊。” “小叙!” “听我的。” 裴叙的语气不容置疑,段宁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向徐荐放了狠话,“我就在外面守着,如果你敢对小叙不规矩,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门关上后,两人也没有立即谈事情。他们都身怀内力,自是听得见门外段宁沉的位置。 徐荐打开了门,段宁沉一个趔趄,还好扶住门框,稳定住了身形。 “宁公子,你这是想要偷听?”徐荐抱臂,靠在了门上,饶有兴致地道。 段宁沉道:“谁知道你这卑鄙小人会不会使些阴损手段?” 徐荐叹了一口气,用深情的语气说道:“我怎么舍得伤害我爱的人呢?我虽然心中有一匹野马,但是我愿为易公子而停足,为他而被驯养。” 裴叙:“……”有病。 段宁沉抖了抖,难以置信道:“你好恶心!” “你是世上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人。‘啊!梅花,你好美,可都没有我眼前美人的万分之一!’还有‘从前有个英俊的男子……’” 段宁沉怒而喷道:“我明明那么美妙的表白,居然被你扭曲成这样!你什么野马,有我梅花的千万分之一的唯美吗?” “那不如问问易公子的意见?”徐荐转过头,笑眯眯地询问裴叙道,“易公子觉得我俩的句子谁更甚一筹?” 段宁沉也期待地望着裴叙,并拼命地指着自己。 裴叙冷淡道:“你们俩如果去填海,恐怕这世上就没海洋了。” 段宁沉懵道:“什么意思?” 徐荐:“他说我们土。” “……” 最终,段宁沉还是抑郁地出了门,在院中等待。 房中的两人也总算能够敞开了聊。 “小舅舅,新年好。”徐荐笑容可掬地弯腰作揖,直起身后,冲着裴叙伸出了手。 裴叙淡道:“做什么?” “晚辈的红包呢?”徐荐搓着手指。 “没有。” 徐荐眼睛不断地瞅着桌上那个段宁沉送裴叙的红包,“那……这个是?” “段宁沉给我的。” 徐荐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我今年可亏大了。居然一个红包也没拿到!但愿小戈会帮我代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徐荐摇着扇子,坐了下来,正色说道:“母亲说,小舅舅今年不回京了,她很担心。作为一个全京城都赞誉的孝子,我自然会为母亲排忧解难,接到消息后,我就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里,替母亲照顾小舅舅。” “是吗?” “是啊!这是主要原因。还有个次要原因……”徐荐把椅子拖得离裴叙近了些,说道,“就是……我听说今年宫宴,我母亲会请皇祖母替我挑未婚妻。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可不知道怎么向她们开口。” 这怕才是他来这里的主要原因。 裴叙淡道:“你喜欢的是谁?” “是个江湖侠女。” “人家喜欢你吗?” “应该也是喜欢我的。但是小舅舅你也知道,她们铁定不会让我娶出身平民的女子。” 裴叙道:“所以你想让我给你说情?” 徐荐点头,“对!以及,作为外甥对您的一片孝心,外甥我也会给小舅舅的感情助攻的——小舅舅是喜欢那个魔教教主吧?”最后一句话,他用一种“我都懂”的神情,贼兮兮地扬了扬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