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段宁沉这一去,一整天都没看到他的人影,晚上的时候,他回来,又恢复了自信的笑容。 “小叙,你且看着!我送的礼物指定比徐荐那厮要好上一万倍!” 裴叙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段宁沉又想到徐荐那货口无遮拦地将他编造的故事给捅了出来,生怕裴叙介怀,忙挨着他坐了下来,说道:“那个什么……徐荐他非要问我们俩之间的事,王四他们就随便编了个故事给他听……” 他也不敢去看裴叙,使劲挠了挠脑袋,“好吧,还有,就是徐荐他碍眼得紧,想要插足我们中间,我想要让他知难而退,所以还编造说,说……”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裴叙淡淡道。 他的原意是,他与段宁沉又没有什么关系,段宁沉同徐荐说什么,他也管不着。这全是段宁沉自己与徐荐之间的事。 但是耐不住段宁沉脑回路清奇。 此言一出,便见段宁沉的眼睛骤亮,无形的尾巴几乎翘到了天上去。他狂喜抱住了裴叙,快乐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小叙!” 裴叙敢肯定他理解的不是自己的意思,说道:“我的意思是……” 段宁沉美滋滋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彼此信任,无论我对徐荐做什么,对他说什么话,你都不介意,全心全意地向着我!” 裴叙:“……” “我不是……” 段宁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得意洋洋地道:“嘿嘿嘿嘿,我知道的!你就是害羞,不好意思承认!但我是谁啊?未来将会一统江湖的男人!你不必把话说全,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裴叙:“……”算了。 说起一统江湖,最近沉迷于美色无法自拔的段宁沉就想起了这几天收到的外界消息。 他越发志得意满地道:“嘿嘿嘿嘿,小叙真的太厉害了!幸亏有小叙之前出的主意!听说武林盟抓了好几个偷摸潜进去的江湖人士,并加严了守卫。现在江湖上找怪侠洪长风的风声倒是小了不少。” 说罢,他搂紧了裴叙,大手一挥,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坐拥美人与大好河山的帝王架势,并壮志凌云地说道:“有了这么聪明的小叙在,想必我不日就能一统江湖了!” 裴叙:“……你为什么想要一统江湖?” 就算段宁沉于他有恩,作为补偿,他会送段宁沉权力,但让段宁沉一统江湖是万万不可能的。 毕竟,江湖太大,涉及太多,稍有不慎就会动乱朝局,是以他唯有亲自掌控在手中,才会放心。 段宁沉一统江湖的愿望,多半都是异想天开,头脑发热,也不考虑其中的复杂与困难。 果不其然,段宁沉回答道:“因为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裴叙:“……”头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也就只有段宁沉了。 然而,只听段宁沉又说道:“我从小时候就觉得挺不公平的。我们轻岳教的人走到哪里去,他们都说我们是十恶不赦,作恶多端的魔教。我义父伯伯他们分明一直和我在隆宁,教我习武,陪我玩。结果发生了什么惨案,他们都说是义父他们干的。就好像天下所有的坏事都是我们所为。但明明,自从义父接管教主之位后,我们轻岳教就转向正途了,就连生意也从之前的刀剑,变为了现在的丝绸。” “义父跟我说,不要因为外界的看法,就真的成为了他们眼中的样子,要坚守自己的本心。我就想要所有人都看得起我们轻岳教,明明我们轻岳教的都是很好的人!义父很好,伯伯们很好,婶婶很好,他们都很好。所以,我就想要一统江湖,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都好好瞧瞧!” 裴叙沉默了半晌,淡淡地道:“你得知道,世间的事总不会如预想的那样简单与称心如意。人心亦是无法操控的东西。” “凡事无愧于心就好了嘛!反正我朝着我想要做的事情去走,能不能成权看天意。”段宁沉顿了下,又得意地说道,“况且我可是天选之人,我一定能成功的!” 裴叙轻叹了声。只能说,段宁沉恐怕是永远都不会成功的。他现在还在,就更不必说。他若是身体撑不下去了,也会委托一个可靠的人来负责——也是毫无心机可言的段宁沉无法对付得了的。 段宁沉又道:“老实说,李叶舟其实人还不错。虽然他毒舌又臭屁,让人讨厌得恨不得揍他一万顿,但他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正道人士’,他是真的君子。我都挑衅到他头上去了,他也没有因我身份而对我动杀手,或者仗着武功高于我,就暗中下毒手,废我根基。他下手很有分寸,我养好伤后,就又活蹦乱跳,什么旧伤也没留下——第二次也纯粹是让我丢丑,没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不过,其他那些人就委实恶心了。” “我初入江湖那一阵,大概十五六岁,看到一个所谓名门正派的大侠仗势欺辱一个妇女。我拼着重伤把他杀了,结果事情传开后,反倒成了我是奸淫女子,还杀了劝阻大侠的恶贼。那大侠的门派还要找我报仇——类似的事情还有不少。” 说着,他就有些忧伤,“所以小叙,你可千万不要听外面那些传言,就觉得我私生活很乱。其实我还是处男,这辈子还只牵过你的手,搂过你的腰,亲过你的嘴,多的事就什么也没干过了。” 话题转变得太快,就连裴叙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冷淡地道:“亲过我的嘴?你什么时候亲过?” 段宁沉:“!!!!”糟糕!说漏嘴了! 他急忙补救道:“我是说,亲脸,亲脸!” 裴叙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擅于得寸进尺的段宁沉瞅着他的脸色,心思活络了起来,他年夜可是因为徐荐的干预,没能骗到美人的吻呢! 他搓着手,笑嘻嘻地道:“但是……我在新年许下了一个心愿,小叙想要知道是什么吗?” 裴叙:“不想。” 段宁沉嗔道:“我知道你想的!你这么爱我,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说着,他又自顾自地接了自己的话头,“我今年的心愿就是!能被亲亲小叙夺走初吻!”还有就是,破处男之身。 只是后者,他怕触动裴叙在青楼的伤心往事,就没敢说出口。就只是害羞地瞅裴叙。 ——在第三次偷摸躲在小角落里,研读那哲学书籍后,他突然茅塞顿开。 既然怕唤起了美人的悲惨回忆,那大可让美人作为主动方来上他,总归他们都是男人,体位是小事。 只是他也不知道美人愿不愿意和他做。 经过大年三十那夜,裴叙的“害羞”事件后,段宁沉现在坚信裴叙也深深地爱着他,只是情到深处,心口难开,不好意思言表罢了。 所以,哪怕他说出了他的新年心愿,裴叙冷漠地要他滚,他也强行扭曲大脑认知,从那简单的一个“滚”字中,听出了娇嗔与欲迎还拒的味道来。 于是,他越发心醉,有了种甜蜜的烦恼。 小叙嘴硬,不肯承认真实心意的样子,也是那么的可爱呢!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小叙直面自己的内心呢?
第四十五章
鲜少有人知道的是,段宁沉擅长雕刻。 当初,他学雕刻是为了锻炼眼力与手指灵活,以练一个掌法。 现在他决定重新捡起这个多年不用的技艺。 ——徐荐送的是御赐的东西,世间能够比得上它的,也就只有宝贵的心意了。段宁沉打算把自己满满的爱全都寄托在这份礼物上。 白天的失踪,是因为他跑去城镇,去购买相关的材料了。 习武暂且搁置,在裴叙睡去后,他跑去了放了东西的偏屋。 段宁沉已经想好了,他要雕一只老虎送给裴叙,一来,虎是他与裴叙的生肖,这象征裴叙,也象征着他。二来,虎是今年的本命年,代表着“虎虎生威”,以希望裴叙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他憧憬地想,如果这礼物送出,小叙肯赏他一个吻,那该有多好啊。 几名教众也在这里。 一见他进门,他们纷纷激动地道:“教主!我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声音混合在一起,段宁沉听得也不大清,他随手指了其中一人,“你说。” 那帮众受宠若惊地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的,教主。我们想到,之前你手臂受伤,夫人不是很紧张地让你去找大夫治吗?” 段宁沉就挺骄傲,“是啊!” “所以这次的礼物,你也可以‘意外’地受点伤,这样,夫人想必会更加感动!” 他们自恃这次又为教主与夫人的爱情做出了贡献,一个个皆是想要邀功的模样。 然而,段宁沉却是皱起了眉,“这样不太好吧?” “啊?有什么不好?” 段宁沉认真地说道:“这是欺骗。” 帮众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能说会道地站了出来,说道:“教主,爱情呢,想要达到如胶似漆的地步,总是需要耍些小伎俩的。” 段宁沉摆了摆手,走到了桌前,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这是利用了他的同情心与善心。他被利用被骗,是我最最最最讨厌的——哪怕骗他的人是我。这些小手段得来的感情,也是虚假的。我只想给他全天下最纯粹最诚挚的爱。” “但是徐荐那厮虎视眈眈,难免他不会使些手段,骗走了夫人的心……” “他敢骗小叙,爷撕碎了他——不过他现在也没这么做。因为假设里‘他的骗’,我就先去骗了小叙,这不是很奇怪吗?反正,我不会按你们说的那样做。送礼物就送礼物,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算计,累不累嘛?” 段宁沉困惑地摇了摇头,拿起了木材与锉刀,斗志满满地开始了自己的礼物制作,“我相信,我的诚心一定会打动小叙的!” 聂彬整天无所事事地在山庄里游荡,是以,他无聊到去关注那些帮众的动向了。 ——他现在在屋顶上,段宁沉他们的对话尽收他的耳底。 他从十几岁时就跟在裴叙身边,眼看着裴叙从羸弱孩童,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现在算无遗漏,运筹帷幄的病弱青年。 这些年,喜欢裴叙的人数不胜数,有含蓄传情的千金小姐,有大胆示爱的江湖侠女,也有暗恋在心的世家公子…… 然而,由于身体与身份,裴叙无意去发展一段感情,从来都只当他们是过眼云烟,没有一人能入他的心,或是让他交付真心。 这段宁沉,无疑是裴叙众多追求者中最别树一帜的一人。 自家主上最初待在段宁沉身边,下命令对付轻岳教。而后,又突然说要慢慢收手。 官府抓的走私的轻岳教徒在被处以了不痛不痒的刑罚后,被释放了。只形式上地收缴了他们的货物。 等过一段时间,定王府名下的产业负责人将会去找轻岳教谈商业合作,给他们一笔厚利——届时,会借徐荐的名头来办。就说是感谢段宁沉在这里的关照。 这些,全都是裴叙示意的。 不管是否为了报恩,这也意味着主上对段宁沉以及轻岳教态度的转变。 开始时,主上谈起段宁沉,语气满满的厌恶。现在……不仅心平气和,语气中还掺杂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柔和。 噫。 主上的感情,他管不着。会不会成,他更是不知道。 他只是个弱小无助的护卫,只忠心耿耿地把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主上。 他偷摸地去了主屋,果然,裴叙没有睡着。 他把段宁沉和教众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裴叙。 裴叙靠坐在床头,沉默良久,淡声道:“我知道了。” 聂彬识趣地退了下去。 段宁沉。 裴叙望着桌上微弱的烛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阵心跳加速又来了。 ——“不愿利用欺骗”,“最纯粹最诚挚的爱”吗? 他手指蜷缩,深陷在了衣料之中。 但,从头到尾,他都是在利用段宁沉,欺骗段宁沉。 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总归他事后也会给段宁沉补偿。 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与金钱权力相比,算不了什么。 只要他离开,这份感情会随时间而消散,体验过权力滋味的段宁沉自然会脱胎换骨,去寻找新的恋情。 ——他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段宁沉与他不同,与他所想的不同。 经历过江湖的磨难,见识过世态炎凉,却依旧怀着儿时的梦想,保留着赤子之心的段宁沉,真的会因为权力,而忘却初心吗? 段宁沉和他过去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 他父皇深深爱着他母后,却迎娶了很多妃嫔,有了不少庶嗣。时常每月就按惯例,去往中宫,也未显出对她的额外宠幸。倒是,只被他当作“棋子”的妃子,总是被他各种宠爱。 在社稷面前,私人的感情是最微不足道的。 他亦见识过不少初入官场,一身正气,到后来逐渐被染黑,如鱼得水游走在各势力间的官员。 谁不是从踌躇满志的少年时走来的呢?又有谁能从一而终呢? ——段宁沉……吗? 他之前想着,段宁沉现在大大咧咧,一腔热血,满心的爱情,但他有“一统江湖”的想法,这也意味着他有野心。 有野心的人总会沉溺于追逐名利之中。 但段宁沉现在说,他想要一统江湖,也仅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瞧得起他们轻岳教——而非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野心。 没有野心的人,真的会与那些人一样吗? 裴叙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绪乱得不寻常。 是因为段宁沉那番“不愿欺骗利用”的言语。 世间没有纯粹的感情,他过去这样确信着。 但当这样一份感情真的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才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希望得到它的。 它就宛如浑浊中的一抹皎洁。 有了它的存在,就足以令人忽略了周围的污浊,只被它夺走了目光。 但是他……能得到这份感情吗? 他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才耐不住身体的困倦,睡了过去。 待睁开眼,他看见床边蹲着一个人,对方凑得极近,似乎方才是在看他的睡颜。看他醒来,对方直起了身,咧嘴一笑,把手心捧着的东西给他看,“小叙!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