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同白念说道。
殿堂之外的一列戴着头盔隐藏起来的弓箭手们,见他决定自刎,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他们本就是听命于赵继,在殿外候着,寻找合适的时机将其击杀,如今看来倒是省得他们亲自动手了。
独独一人,固执地不肯放下弓箭,若有心人来仔细辨别,一眼就能瞧出,他拉开的那张弓非比寻常。
与寻常的中原兵器不同,它带着浓郁的边塞特色,还有神话色彩。有见多识广的人,也只是在边关异族的擂台场上见过一面。
据说是有一年,当地的部落长老从拿它当过奖品,引人来看,并且积极下注。
只可惜当天就让人赢了去,长老还因此懊恼不已,准备夜里伺机偷回来,结果被抓包之后,又被讹了些奶制品。
起初,喻恒是想将这得之不易的战利品送进宫里,献给皇上。不想试探过连晁之后,丢了那么多年的良心却开始难安,于是便差知秋送予了他。
但当时他不曾想过,这张弓最后回落在谁手里。
勾着弦的两指一松,搭在上面的箭便一举撕裂开空气,直击喻恒的后心,穿透了他的身体。
猝不及防地被刺穿了心脏,害得双腿直接失去了承重身体的能力。
喻恒半跪着,中箭的一刹那,长刀便在手中转了个方向,直接扎进了红毯。
靠着刀的支持,才勉强维持身体不用倒得太难看,但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恨他到这种地步,竟然如此等不及地抢先下手。
直到背后想起了那句熟悉的呼唤。
“小舅舅。”
那名弓箭手从容地摘掉了头盔,露出一个十五岁少年天真无邪的面庞。
第53章 尾声
“真不愧是我舅舅,残废成这样还能震慑得住人,看得朕都快急死了。”
小皇帝笑着,头盔在他手上滑稽地转了转,就被抛弃到脚下。
他将长弓背负在身后,不慌不忙地踏上这红毯,无论是重新站在众生朝拜的中心,还是终于看见自家小舅舅的脸上的震惊与落魄,都让他忍不住面露难掩的喜悦。
这一天,他期待了多久了?
他甫一走近,殿堂之上的赵继人等便纷纷跪倒在侧,口中齐呼参见陛下。
小皇帝闻声露齿一笑,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唯唯诺诺的痕迹,他单手扶起赵继,将手中的长弓塞进他怀里,背着手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定格在颤颤巍巍站立着的喻恒身上。
他朗声道:“将军喻氏,里通外国,枉朕信任!幸有赵都统将其射杀,实乃我燕南不可多得忠良猛将,因此即日起,拜为护国大将军,统帅三军!”
“谢陛下!”
“此刻就不必拘礼了。”小皇帝即使制止他的跪拜,“一场闹剧终了,也该清场了!”
只是话音刚落,忽觉背后寒光一凛,未等赵继出手,腰间的朴刀就被小皇帝一举拔出,一上一下地硬截住白念的一击。
他的身法都是喻恒手把手教出来的,但可惜他反应够快,力量相差却是悬殊。
“白指挥使怎么着?这是想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诈死,朕陪你演戏,你造反,朕借给你兵不说,还帮你调走了他的同盟,而且就在刚才,朕还顺手帮你解决了杀死你叔父的仇人,怎么这会儿就朝着朕刀剑相向了?”
“他是你亲舅舅!”
“那又如何!”
外人口里的一句舅舅,不知道怎么就刺激到了小皇帝的神经,以至于手上凭空来了一股气力,一把将白念斩向他的刀挥开。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小舅舅,他给我当了那么多年的疯狗,一条非常好用的疯狗,”他笑得疯疯癫癫的,甩着两把朴刀凑到白念耳边,“要不是你一直下不去决心,朕也不想亲自动手,你瞧瞧这一场下来,朕得灭多少张嘴啊,头疼。”
“不过白指挥使有空替我舅舅鸣不平,怎么不先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见到你那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的亲妹妹呢?”
说完他就抢在白念爆发前,闪身退开,将朴刀还予了赵继。
“杀了。”
*
“小舅舅,你知道吗?天下想杀你的人很多,不过有人是为了扳倒被喻家垄断的体系,有人是贪图你手里的破佛刀,还有人想杀你,又下不去手,只有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恨你。”
“从你第一次入宫我就开始恨你,小时候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人对自己亲儿子避之不及,却待自己的亲弟弟如同己出,”小皇帝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这个男人,“其实我以前是有一个哥哥的,但他一天夜里睡着的时候,被我阿娘亲手掐死了。父皇怕我也被掐死,才给我设置了单独的小别院,安排了亲兵护着我,他说要我平平安安的长大,皇位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你……把她怎样了!”
“我能怎么样,她不爱我,她想杀我,可不我能和她一般见识,我要让她过最雍容的生活,我要世人都称赞我们母慈子孝。”
他忍不住逼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了喻恒的鼻尖,一张幼态的脸上展露出明显违和的凶狠,咬牙切齿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杀舅舅,可是舅舅太让我寒心了,你那时双腿皆废,宁可将这破佛刀悬赏,都不愿意给我这个和你留着相同血脉的亲外甥,舅舅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喻家人,我也拔得出这破佛刀!”
说完他猛地将自己的手覆盖在被喻恒握着的刀柄之上,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破佛刀,可当他的手心触碰到喻恒冰冷的手,却是不争气的一哆嗦。
他再一咬牙,两手一股脑儿地握上去,可任凭他怎么拉拽,喻恒手中的刀,都不曾移动分毫。
“你都要死了!还留着刀做什么!”
他忍不住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抬头对着喻恒吼道,却不想喻恒像是被这忽然提高的声调激着了似的,半跪着的身体极缓极缓地站了起来。
小皇帝吓得松开了手,跌倒在地上挪蹭着后退,直到后背撞在了墙上,嘴里还不断惊呼着:“护驾护驾!”
同敌方厮杀的士兵迅速抽离战场,再度包围了喻恒,却让人无一人敢上前。
只见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插/进地毯的刀,一双似乎含了笑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惊吓过度的小皇帝。
直到有一人大着胆子上前试了试鼻息,禀告给皇上,他已经断了气,小皇帝才从惊吓中缓过来。
下方的厮杀已经步入尾声,嘶吼的杂音也越来越小,他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了看喻恒,模样有些呆呆的。
他问自己,他是最后的赢家对吧?
这盘棋他下了五年。
他根除那些亡国奴深埋在他燕南的奸细,又巧妙的利用了熙和复国心切,从喻家手里夺回了兵权。
他在这场鹬蚌相争之中,坐享了渔翁之利。
他甚至亲手了结了喻恒,这本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喻恒呢?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凭什么临死还要对自己露出那样不屑的笑,他凭什么?
但自己心里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惧,又是因何?
*
一场宏大的闹剧,足足用了三日才修整回个大概。
燕南城里气温回暖,积雪日渐消融,一朝回归安稳的生活,街上的戏台便也敲锣打鼓的搭了起来。
除了个别的大户,寻常百姓对这场凭空爆发有凭空消失的战争,都感到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
安稳过后,便又开始思念,原先那明月茶楼里说书的平阿公。
要是有他在的话,定能把这些天的事情说个明明白白,然后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
这不,很快就有人,房子修补到一半,撂下泥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站起来,招呼来三三两两的人凑齐一堆儿,煞有介事道:“我听街头老李家说,那日在乱葬岗领尸的时候,瞧见平阿公了!”
“不会吧!他是躺着还是站着的?”
“还会喘气会说话哩!你说躺着的站着的?”
“他去那干啥?他一个糟老头子,上没老下无小,莫不是去拾荒了?”
“嗐,还真让你说中了,他说以后都不去明月茶楼了,皇上不是准备着要好好开发一下燕北那块儿地嘛!他说他以前就是燕北人,这是打算回家了!”
“那他说没说以后还讲不讲了?大家伙一天听不着他说两句儿,都怪寂寞的!其实燕北离这儿也不远,等通了马车,闲了去那儿逛逛也挺好。”
“放心吧,他说了以后去燕北还干这营生,他还说可以去燕北那个珞珈山的庙里找他,他没家,以前都在庙里睡。”
“那儿还有庙呢?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这可就是你无知了啊,平阿公说了,那里面供的是神农氏的后代,家里谁有个小病小灾的,都可以去那儿烧个香啥的,灵得很!”
“是吗是吗?那我要去!我家那婆娘快生了,我得去求个母子平安!”
“平阿公还说了,心要诚,不能空手去。”
“这个晓得!等开春,我老娘做了桂花糕,我提几包去。”
“嘿嘿,那我提二两腊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