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轻轻拍了拍她,小声道:“阿玉,去,叫烧水房的嬷嬷备些热水,等会送到少爷房里。”
阿玉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泪儿,急忙应了一声,颠颠地朝着嬷嬷房里跑去。
雪有些大了,有些烦人的雪花专挑眼睫上落,惹得人睁不开眼。
“送到这儿就行了。”喻恒朝渊亲王摆摆手,随即扬起胳膊一圈揽过手边的知秋,又打发下人从渊亲王手里接过东西,“谢了,新年安康啊。”
安你个大头鬼的康!王爷在心里骂道。
他端着架子,吹着鼻子底下的一圈小胡子,牙尖嘴利地讽刺起来,“你府里下人都挺没规矩的啊,见着王爷都不知道跪,见着皇上跪不跪?”
下人接东西的手一下子就停了,回过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喻恒。
“甭嘞他,忙你们的去。”喻恒随口道,“来人,送客。”
他急着把王爷挤兑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礼数不礼数的,背过身来往屋里走的时,脸上最后一点强撑出来的血色也没了,两条腿打着晃,特别不讲究地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一个瘦弱的姑娘身上,给人腰都压弯了半截。
知秋倒也不恼,眉目间还有着藏不住的担忧,一路给他拖回了房间里,寻来火折子点燃了窗边的灯烛。
“我去叫大夫来吧。”她把喻恒安置在靠窗的椅子上,本来想给他直接抬到床上,但他嫌衣服脏死活不干。
“别了,听他唠叨我头疼。”喻恒皱着眉,厌烦道。
其实人家齐大夫是城里出了名的齐话少,在治外伤这块也是颇受好评,奈何就是下手比较重,碰上喻恒忍痛能力差的,就非说他是故意的,还瘸着腿去踹人家。
“还是看看吧,及早就医才是。”知秋忍不住又劝了一遍。
直到喻恒有些怪异地抬眼看了看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多嘴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忙,随后就又恢复了那副没什么表情,少爷说啥是啥的样子。
“你怎么变得和连晁一样婆妈了?”喻恒忽然笑了,苍白得有些惨淡,却又含着真的愉快,“不过倒是比你平常像个人了。”
这么不像人话的话从喻恒嘴里说出来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其实知秋自己也有些动容,胸腔里某一个东西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复苏过来,这种感觉很陌生,偶尔令人难过,但她却对这一改变产生了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期待。
“连大人……”她欲言又止道,“我能再多句嘴吗?”
喻恒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事办得王八蛋?”
“不敢。”她犹豫道:“只是……我觉得连大人,连大人是好人,他不会背叛少爷的。”
“看他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喻恒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手掌慢慢地覆盖到自己的膝头,极缓极缓地说道:“今日在宴会上,那个小太监把汤倒下来的时候先瞄了一眼我的左腿,你们走后我在西坞门的夹道被围攻的时候,那伙人的重点也都在我的左腿上,自从回城之后我就一直没出过府,他们猜测我受伤也不是没道理,但是他们知道的太精确了,从前我就总觉得身边人里肯定有内鬼,起初我怀疑是白念,但是他死了,死人不会说话。”
“所以你才怀疑连大人。”知秋试探着问道。
“要是有更好的方法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我和连晁算是一起长大的,如果明天他能活着回来,我死后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如果他没有,就把我手里的兵全都给渊亲王,他会保你们平安。”
“但你记住一点,知秋,如果连晁他真的是熙和那边细作,他的妻儿无罪。”
“可是连大人他不会死的,不是吗?”知秋的眉心皱起来,“破佛会杀死异姓人,但是普通的长刀不会。”
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少女,喻恒有些恼火地瞪了她一眼,似乎要怪她多嘴,可惜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像先感知到了院子里噗嗤噗嗤的踩雪声。
“有人过来了。”喻恒透过临时用黄纸糊起来的轩窗,隐约看到个矮小的人影。
“是阿玉。”知秋答,
说话间,阿玉也已经走到了跟前儿敲响了屋门。
她是来送热水的,还带了些被少爷嫌弃的伤药过来,知秋连忙从她手里接过,还用袖子给她拂去了一路跑来,落在发上的雪花。
“你等我一会儿,我先伺候少爷更衣换药。”
“不必了,你俩不是约好了子夜时去渔人桥头看烟花吗?晚了就看不上咯。”
知秋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手指交错勾着,慌张地看了看阿玉,支支吾吾起来:“少爷……”
“去吧,不用管我,”喻恒狡猾地朝她眨眨眼,“我等下还要喝点从王爷那儿讹来的马奶酒,你俩在边上杵着,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
知秋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但脸上又能感知到阿玉射过来的两到期盼的目光,最后伸手揉了揉阿玉的小胖脸,温柔地道:“走吧,去看烟花。”
阿玉顿时就蹦起来,没出嗓子眼的尖叫被知秋提前捂回了嘴里,她只好把眼睛睁的圆圆的,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知秋才把手从她嘴巴上拿开。
但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又像拜佛似的拜了喻恒好几次,小嘴叭叭的就没停过,“谢谢少爷,少爷您一定会没事的!在屋里好好养伤,可别在乱跑了!”
“知秋,快把她带走,吵死了!”
灯笼在雪地上拉长了两个姑娘的身影,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矮胖的那个蹦蹦跳跳地拽着瘦高的袖子摇啊晃啊,不停地说着话,知秋就笑着听,时不时接一两句,好让她顺着话头接着说。
“知秋姐姐,你带着我飞吧,我也想跟着你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知秋犹犹豫豫地说,“我可能带不动你。”
这是她能找到的说一个姑娘胖的最委婉说法了。
好在阿玉也没听出她什么意思,只是遗憾地说了一句好吧。
快出别院的时候,知秋忽然打了个机灵,阿玉和她相握的胖乎小手显然也感受到了,她抬起头,十分困惑地望着知秋。
知秋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那扇亮着暖色灯烛的窗,窗边那个长发的剪影却消失不见了。
第19章 结缘(一)
“怎么了姐姐?”阿玉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我还是有点担心……”
她知道喻恒伤得有多重,总觉得这样把他丢下有点不地道。
“没事的姐姐,”阿玉摇头晃脑地说道:“少爷他可是那个臭名传千里的喻小霸王啊!无恶不作,也无所不能!怎么可能会出事?”
“也对。”知秋被她夸张的小表情逗得想笑,“走吧,晚了来不及了。”
可她们最终还是晚了一会儿,都怪那只狐狸。
那狐狸半路睡醒了就开始发疯,回来就让知秋给关进了它先前待的鸡棚里,结果还发现门栓被咬坏了,又拿铁丝给它固定了一遍,以为这下肯定万无一失了,却不想从那边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怕是有刺客跟过来,知秋就叫阿玉在一旁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凑过去,隔着围栏一看,却没看见那只白狐狸,再一低头,却看见那小狐狸在围栏紧边上团成了一团,仰着小尖脸看她。
一人一狐相看两相疑地对视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知秋熬走了,小狐狸才站起来,露出肚皮底下压着的大坑,坑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鸡蛋。
它小心地把鸡蛋叼出来含在嘴里,上半身钻进坑里,两条前蹄挥舞起来,嗖嗖地刨着土,心里还不忘嘲讽一下这些想关住它的人类。
傻了吧?老子会打洞。
不过它这个洞打的也不太顺利,北方的冬天冷,还下了雪,底下的土层被冻得梆硬,爪子都磨秃了一层才勉强从围栏底下钻了出来,但已然完全看不出还有一个白狐的灵光劲儿,一身子的白毛被弄得灰呛呛的,像乡野人家养的小土狗。
好在夜里雪大,鸡棚外面也积了一层厚重的雪,它钻进去打了几个滚儿,钻出来的时候从脑袋一路甩到尾巴尖。
雪将夜色衬得亮堂起来,它顶着落雪,跳到喻恒屋外的窗台上,扬起它罪恶的小巴掌,一举将刚糊好不久的窗纸捅破。
它上一次也是这样进了喻恒的屋,结果被教训的很惨,这一次也没好多少,刚钻进去就被窗边的灯烛点着了尾巴,给它烫得一激灵,正好瞧见屋里有一盆水,撒开蹄子就扑进去了。
却不想那水也是烫的,烫得它小心含在嘴里的宝贝鸡蛋都掉出去了,嗷嗷叫唤着在水里乱扑腾,弄了好些水在外面,小蹄子才扒住了木桶的边缘,湿漉漉地从木桶里面翻出去。
木桶对于它而言很高,在水里泡湿的一身子冬毛还贴在皮肉上,摔下去肯定要肉疼一下,但那痛感却没有如期而至,身下的感觉反而有些奇怪。
它坐起来一看,入眼是被它弄出来的水打湿的一头黑发,它凑过去闻了闻,用爪子毫无章法地去扒楞那些散乱的头发。
黑发下面露出了喻恒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