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剑成名也是因为在二十年前的万娄屠城战役之中,虽然万娄的落败已成定局,他却以一人之力单抗老将喻坤数百回合,二人最终耗尽了体力战成平手,喻老将军欣赏他的剑风,最后向先帝求情,替他保下了万娄山河之中的那一隅山头。
那一战之后,民间话本也没敢落后太久,大将军尚未回归,城里就开始流传,长刀破佛与重剑往生的传奇故事。
毕竟亲眼目睹的那一战的人是少数的,人们渐渐不满足于话本上的绘图,以及说书人嘴里的片语,他们渴求更加真实的,能够展现在眼前的交锋,于是那天,也忘了是谁先起的哄,邀两位名器的持主比武助兴,附议者如潮,而小皇帝当年不过十岁,拗不过民意便默许了那次比试。
而那场助兴的比武,也成了一切杀戮的开端。
*
春微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丫头,面对从天而降的关公刀也只是略微向后错开一步,朝着大踏步走来的喻太后弯下了腰,“不知在下说错了那句话,竟然能让太后如此失了体面,太后若要杀我便杀,在下绝不反抗,只是还望死个明白。”
喻太后也不管她那些花腔,走上前去一把将刀抽出来,“五年前,你师父在庆国宴上杀了哀家胞弟,如今又想故技重施,你说哀家为何动怒!”
“在下惶恐!实在不知太后所言故技谓何?五年前我师父应邀前来祝贺,比武一事也是贵方的主意,况且当日擂台场没有上万人也得有八千,这些人可都是证人,不过是一场表演性质的比武助兴,喻将军虽然败,但明眼人都晓得那是给我家师父面子,才佯做未能挡住最后一剑,可家师又何尝敢真下手,二人下场时分明连盔甲都未曾损伤半点,太后不能仅仅只是因为贵国的将军死在了当晚,就空口污我师父杀人啊,要知道当晚家师可一直留在皇宫中,与圣上谈心,太后难不成是怀疑自己儿子!”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因为喻太后的刀刃已经抵在她的额头上了。
“而且!”她见有效果,一边说一边往后撤着步子,“既然无故技,又哪里谈得上重施,在下实在想不通太后如此激动的原因,太后难道觉得,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弱女子,既无家师的功力,也无往生剑在手,只身在中原,还能杀得了喻小将军?那您可是太高看在下了!”
喻太后只是摇头,手一松,那柄关公刀也随之坠落下去,她眼里再看不见那个信口胡说的疯丫头,只剩下整齐划一跪在地上的众臣。一时间汹涌上脑海里的恨意退下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已经害了喻恒。
自从他坠崖的消息传回京城以来,人人都在关心大将军的伤况,只是出发点各有不同。
燕南从领土时期到如今建立王朝,在武这一方面向来是喻氏一家独大,燕南的百姓早就适应了喻家的庇护,而喻恒作为喻家的最后一个家主,若他已经无力担任这大将军一职,再寻良将恐怕也得费上一番功夫,然而当今局面尚未明朗,此次北上固然是取得了胜利,但是跑了至关重要的人质,只要组织者不死,那些乱贼始终如游水一般,打散了换个地方就又能重新聚起来。
百姓想要喻恒活,更想要他健康的活,哪怕他只是待着,只要他还拿着破佛,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天,那些人就要忌惮上一天,他们就能安心的入睡一晚。
而喻太后此时的失态无疑已经在向众人表明,那个全盛姿态的大将军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喻恒,连一个江湖上的黄毛丫头都不敢敌对。
往后的事情,她不敢想。
“是在下唐突了,弄巧成拙扰了贵国的佳节,实在过意不去。”她忽然收起了身上的戾气,虔诚地跪拜到喻太后脚边,又朝着皇上跪了下去,“民女这就离开,择日再来致歉。”
“来人。”喻太后抬起手拍了两下,唤那些禁军听令,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有气无力的。
“杀。”
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一把年纪了,活也活够了,她不怕落人话柄,只怕过了今夜,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太后今日在这儿杀我,可考虑过以后!”
春微显然也没料到她能破罐子破摔,她腰间虽然别了把剑,可剑未开封完全起不了什么作用。
“让她走。”
在皇位上当了好一会儿观众的小皇帝此时终于站了起来,禁军是只属于他管辖的,自然是听取皇帝的命令,比起包围时的迟疑,显然让开出路的动作更加迅速。
“太难看了,母后。”冷冰冰的视线从高处打下来,他就这样看着中央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门口处喻恒幽幽地叹了口气,又靠回到连晁身上,他早就站不住了,方才从御前走到门口都是硬撑过来的,他摸了摸长刀上面的花纹,像是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也逃不过二十五岁必死的命运了。”
*
此时场上值得聚焦的点太多了,没人注意到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混在禁军的脚下溜了进来,直奔中央的春微去,而且十分下流的钻进了人家姑娘的裙子里。
她的精神从太后下了杀令就开始紧绷了起来,此时腿间钻进来个毛家伙,一时也被吓得不轻。
小狐狸在她腿上咬了一口,也不多停留,又奔着那渊亲王的桌台冲了过去,亲王的护卫反应快,连忙拔刀护在亲王身前,但那小狐狸也不攻击其他人,只是用脑袋把桌案顶翻,又上窜下跳地去顶其他人的。
禁军此时也摸不着头脑,皇上没下令,他们也就只是看着那狐狸啊啊叫唤着乱撞,不知道该做什么,小狐狸撞了一大圈,不累鼻子也该疼了,它也摸不着头脑,自己都闹成这样了,为什么没人拿刀砍他。
“是不是你那只狐狸?”
连晁也惊了,忍不住推了推喻恒,结果发现喻恒也是和他一样的表情看着那只狐狸撒泼。
“它什么时候成我的狐狸了?”
“它到底在做什么?它是活腻歪了吗?”
“它好像……”喻恒犹豫了一下,“想让人追它?”
他想不明白,禁军也想不明白,百官更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要不要跪着,倒是喻太后最先反应过来,用鞋尖把地上躺着的关公刀给踢了起来,照着那小狐狸劈了过去。
“哪里来的妖狐,敢在殿前撒野!你们愣着干什么,一只狐狸还要哀家出手吗?”她一面把刀砍在小狐狸刚刚落在的位置上,一面朝着一动不动的禁军喝到。
那些禁军也应声行动起来,小狐狸看着有人肯举刀了,也就不再和大臣们的饭桌过不去了,撒开四条腿跑起来,尾巴飞扬着,和身体连成了一条直线,它忽而落到梁柱上,忽而落在两旁后场的侍女身上,最后跃到杂耍班子带上来的道具上。
可莫要说现在的场面乱做一团,等到那些个禁军从箱子里批出来第一批手持凶器,面上蒙着黑布的人之后,房梁上又纷纷跃下来一批装束完全相同的人,混战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了。
第16章 金龙宴(三)
“这就是你说的只身一人?”小皇帝沉声道。
春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面色有些许发青,她吊着眼睛剜了一眼前面的渊亲王,费劲地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说道:“民女与他们素未相识,还望皇上皇太后明察!”
“都这样了还嘴硬,这女的脑子不好吧。”
连晁远远观望着,忍不住凑到喻恒耳边砸了咂嘴。
“不像。”喻恒却摇摇头,“二胖应该就找了她一个。”
“也就你有胆子管人家王爷叫二胖,”连晁小声嘟囔了一句,又问道:“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没见过,都是佣兵,这燕南城里想杀我的人可不少,不好说是谁找的,还找来这么多,”他突然嗤笑一声,“老子的脑袋就是值钱,你们羡慕不来。”
连晁刚想回一句有什么可羡慕的,就瞧见那狐狸从人群中钻出来,朝着他俩站的位置冲了过来,速度快到全身的毛发都跟着往后吹,但是作为一个目力极佳的弓箭手,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它蹄子还有尾巴上沾着的,跟着它一块在飞扬起来的菜汤。
喻恒显然也看见它,拽过连晁就想往自己身前挡,但终归还是慢了一步,小狐狸跳弹惊人,后蹄一蹬,前爪就扒到他的腰封上了,爪子尖扎布料里,两下就爬到了喻恒的肩膀上,大将军的肩诚然不窄,但也盛不下它四个蹄子一块站。
“小混蛋,你给我下去!”
而且还有喻恒在后面拽它尾巴。
此时喻恒脸上的表情也叫一个精彩,像被人拿刀捅了几下,他嫌弃那小狐狸的蹄子脏,还嫌人家爪子勾坏自己的衣裳。
小狐狸不乐意被人碰尾巴,大口大口地喘气声里还间歇性掺杂了几声恼火的叫唤,它尾巴尖甩起来,沾的菜汤还没少甩到连晁的脸上去,忽然间,它灵机一动,仗着自个儿身子软,从后面绕到喻恒的另一边肩膀,尾巴从前面兜过去,像个毛领一样在他脖子上围了一圈。
喻恒黑着脸瞪它,它仰着小脑袋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还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显然剧烈运动后还没调整过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