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也挺眼熟的。”
“恒儿,不许无礼!”
“它根本不是什么地仙儿,就一赖皮鬼,”喻恒提着小狐狸左瞅瞅右瞅瞅,小狐狸别着脑袋往反方向躲,“在我那儿混吃混喝好几天了……嘶!阿姐你疯了?你拿刀背打我做甚?”
喻太后抄着砍刀,冷着脸道:“三个数,放下,三,二……”
“好好好,放放放!”
别说手下那些的暗卫了,就是他自己也不敢硬扛他阿姐,却没想到手一松,这小家伙溜得倒是快,小蹄子在地上吧嗒吧嗒砸了两下,视野里就只剩下一闪而过的白影了。
喻太后慌急了,这是她废了多大的缘分才遇见的地仙儿,三两下就让喻恒给吓跑了,她埋怨地瞪了喻恒一眼,招呼着下人去找那狐狸,自己则开始跪坐在屋里的佛像面前,双手合十闭目诵经。
“阿姐,别念了,听得我头疼。”
“阿姐,我饿了,几时用膳啊?”
“阿姐,你给我做新衣服了吗?我来的时候袖子让野狗给咬坏了!”
“阿姐……”
“给老娘闭嘴!”
*
骂归骂,喻太后终归还是把这个弟弟当儿子一般疼爱,一个长姐,一个末子,本就差了些年岁,若是她第一个孩子尚未夭折,此时也是和喻恒差不多的年纪。
她气还没消,饭菜上桌之后,瞧着他半点教养都没有的吃相,便又更来气了,本想数落他几句,结果却发现桌上的菜色不对劲,又招呼来翠娘问话。
“你问问膳房怎么一回事?哀家昨儿不是特意交代了吗?恒儿爱吃鱼,要挑最鲜肥的,给恒儿熬汤喝,鱼呢?”
翠娘微微欠身,不慌不忙道:“回禀太后,膳房的人来说,方才天降奇观,那鱼自己从砧板上跳起来跑了。”
“你自个儿信吗?”
“奴婢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们说得恳切,想必是真有为难吧。”
喻恒吃得正欢,百忙之中抽空朝她摆摆手,“罢了阿姐,喜庆日子,不用追究这些,可能也是被那狐狸叼走了,它嘴馋得很。”
大概拖了鱼的福,喻太后先前那股憋在心里的火气消了不说,看他那不像话的吃相还生出几分心疼和愧疚来。
“那你多吃些,”她用饱含慈爱的目光看着喻恒道:“边塞的日子一定很苦吧,可累坏我的恒儿了。”
“真希望战乱能够早日平息,这天下再不需要什么大将军才好。”
*
屋里的喻恒好吃好喝,屋顶的连晁却只有啃行军用干粮的份,还要忍受旁边有只吃饭吧唧嘴的狐狸。
他受了喻恒统召皇宫内所有暗卫的令,安排他们分别藏匿在宫墙之内的各个出口附近,然后他把最重要的入口处留给自个儿亲自盯梢。
结果他在这儿盯了小半个钟头,就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地踩雪声,一回头就瞧见那小狐狸叼着一条大鱼走到他旁边趴下,把鱼往自己面前一扔,一舔一咬就开始吧唧上了。
吃得那叫一个香啊,吧唧得那叫一个响啊,小圆眼睛眯起来,连耳朵都背到后面去了,让啃着干馒头的他难得体会了一次喻恒平时看它不顺眼的感觉。
“连大人,麻烦帮我给少爷带给话。”
他正瞧那狐狸吃鱼,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女生,当即给他吓了一跳,回头压着嗓子小声喊道:“我的妈!大姐你能不能别总神出鬼没的!吓死个人啊!”
小狐狸也跟着他回头瞅了一眼,见是脸熟的人就又转回去吃鱼。
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正是那日连晁在喻恒书房里撞见的,此时脸上着了舞娘妆容,衬得姿容更显妩媚。
她竖起葱白似的指尖,抵在那抹红唇上,秀气的峨眉微蹙,示意连晁噤声,“还请连大人替我向少爷转达,今日渊亲王府献上助兴节目剑舞,其中恐有不测,还请少爷务必谨慎小心。”
“是有什么异常吗?等下我去和禁军都统暗示一下,让他们严查携带器物。”
“不必,我看过了她们的剑,都没有开锋,只是领舞那人我识得,她是寒梅是十大杀手之一,论位置大概能排到三四,和少爷自然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只是有传闻说她师从剑仙一脉,我怕此事和卜家人有干系。”
这回连晁脸色也绷不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使得本来就有些凶得长相看起来更不像好人了。
“大人千万记得转告给少爷,但也一定注意安抚他的情绪,少爷脾气不好,身上还带着伤,我怕他听到卜家失控,话就说到这儿,我不能待太久,晚宴的节目审查马上就到将军府了,我就先回了。”
“劳烦知秋姑娘相告,连某定护得少爷周全。”
那名唤知秋的姑娘,轻功是一等一的好,连晁这边刚抱上拳,感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面前的一袭红就没了踪影。
他一屁股坐在屋檐上,有些头大,这事不告诉喻恒肯定要出事,告诉他也得出事。
破佛刀,往生剑。
北刀神,南剑仙。
怎么听怎么像天生的克星,再加上喻恒他四哥就死在这往生剑的现主卜恩手里,喻恒对卜家的恨,那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在天下还处于四分五裂时,喻卜两家的先人就是江湖上传的最玄乎的两位大侠,不过这两位从未打过照面,具体谁更胜一筹,大家也不清楚。
这两人一个居燕山以北,极寒之地,一个居洛河以南,万娄之中,最先成名的还是喻老刀,老刀是别人给他取的,因为腰上常年别着一把及肩高的长刀。
他只说自己姓喻,他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当然,关于他的传闻也是最邪乎的。
相传统一前那里被后世称为燕北,与燕南之隔了一座燕山和山脚下的那条燕阳河,一年之中多半处于冬季,土地也多半被寒冷的冰雪覆盖,只有酷暑的月份才会出现些许绿植,生活在那里的人多以山林之中的野兽,冰川之中的鱼类为生,喻老刀因为捕猎能力出色,很快就成了燕北的老大。
但是燕北多丘陵,高山很多,其中有一山头名曰珞珈,终年白雪皑皑,山里更是有很多凶猛的野兽,是捕猎者的禁区,再优秀的猎者,即使挨饿也很少去珞珈一代捕猎。
这个规矩在现在依然被默认,就连他们此次北伐,回来时也是故意绕过珞珈山走的,却不曾想,和珞珈山的缘还是劫,终究都没有躲过。
第13章 喻太后(三)
暮色渐显,离金龙宴开始也不过三两个时辰,喻恒还是翘着腿,没个坐相地摊在软垫上,懒洋洋地笑着,看着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的喻太后。
“好看吗?”喻太后被他看得不自在,挪了挪无伤大雅的头饰位置,小心地问:“阿姐是不是老了。”
“肯定啊,眼尾都有皱纹了,而且这外袍颜色太艳了,不衬肤白,花纹样式太古板了,还有……”
“兔崽子,找打是吧?”
“不老,特别美。”喻恒立马改口。
“我也觉得,”甭管真话假话,喻太后听后心里又美滋滋起来,不过很快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着眉头催促道:“你怎么还不慌不忙的,不会就打算这副样子去吧,等下那些老东西肯定又要讲你了。”
“因为想多看看阿姐啊。”他嘴甜道。
那说话的样子一如儿时乖巧,可从如今的喻恒嘴里说出来,又叫她心头疼得厉害。
过了今晚,喻恒就二十五了,她最小的弟弟也被岁月推到了这个年纪。
“别看我了,来,阿姐给你做了好几套新衣,知道你爱臭美,晚宴好好打扮打扮,。”
她招呼翠娘带来些婢女,领着喻恒去了旁苑,她过去偏爱舞刀弄枪,嫁进来之后又不得不学一些寻常女子家的手艺,闲暇时打发时间给家里兄弟几个做的衣服,有些做多的,有瑕疵的,就都存到了旁苑的屋子里,拉开柜门就能看见归纳齐整的一排。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们兄弟五个,从小到大的肩宽腰围,”她轻声说着,护甲从尘封了很久的布料之上拂过,“你对你大哥应该没什么印象了,过去他常常板着脸,衣服也只喜欢穿这种偏灰一点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你二哥还算活泼点,喜欢亮堂一点颜色,老三和他正相反,从小就只爱穿黑的,像只黑乌鸦似的,他的衣服在我这儿屯的最多,自从知道他总打你,做得衣服我就不给他了。”
她每次提着这个弟弟,也不是知道是生气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末了只是叹了口气,合上了这半墙的柜子,引着喻恒来到另一侧。
“这里是给你和四儿做的,小四儿是你们哥几个里身体最不占优势的,他胃不好,再瘦的衣服穿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他也是受我照顾最少的。”她怀念地捻起了衣衫上的布料,“他小的时候,我还不受宠,一年之中都见不到几次皇上,更别提提要求了。你就比较有福气了,我当上了皇后,做事也方便了不少,就是苦了小四儿了。”
这些细碎的往事对寻常人可能不算什么,对于一个终身幽禁于宫墙之内的女人来说,那是每天都要拿出来晒晒太阳,生怕发霉了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