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擅水性,在水里扑腾挣扎,冰冷的池水大口灌进他的喉咙里,他的双手双腿抽筋麻痹,使不上劲,白衡玉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候,他恍惚看见,月桂树下的玄衣少年背落漫空星光,似一只清高的孤鹤,身形化为一道流光跃入水中。
一盏茶后。
白衡玉浑身湿透坐在岸边,分外狼狈。
那玄衣少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总比白衡玉端正许多。湿透的玄衣似浓稠墨色,将他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孔衬得更加肤白胜雪。有细微的墨发贴在脸颊两侧,衬得他像一只摄人心魄的妖。
白衡玉不自觉想到,若是自己的道侣要是能像眼前这人这般好看就好了。
玄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目看过来,白衡玉再度感觉脸颊烧了起来。
那人走到他身前,目光微微扫过。
白衡玉本想道一句谢。
却听见他道:“你怎么这么笨。”
白衡玉:“啊......啊?”
那人看见他促狭懵懂的模样,忽然微微一笑。
白衡玉看着他弯起眉眼,好似春风过境,桂花枝头摇曳,无数碎花飘下,落在他们的身上,满目桂花香气。而眼前的少年,远比桂花艳丽浓郁。
白衡玉傻傻看着他的脸,一时之间忘了回嘴。
·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薛夫人带着玉仙门师徒前去与薛轻衍会面。
薛夫人一路领着他们向昨日见过的那棵月桂树走去,边走边道:“算算时辰,衍儿应当是在这里练剑。”
听了薛夫人的话,白衡玉失神的刹那,就已经走到了。
他抬起头,树下收式的少年脊背挺直,如一棵孤傲的青松,微微侧身向他们这边看过来。
白衡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这就是他将来的道侣。
薛家独子薛轻衍。
薛夫人上前为他们互相引荐,提到婚约时。
白衡玉觉得耳尖都有些发烫。
只敢借着听薛夫人说话时,用余光偷偷看未来道侣几眼。
少年与昨夜见过的一样,穿一身玄衣,红色缎带束腰,腰间别了一块润玉。将他周身冷冽逼人的气质化去不少。
他心中又是忐忑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可就在这时,他听见对方口吻冷淡决绝的说了一声:“我不要。”
薛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她冲百里芜深与白衡玉讪讪一笑:“这孩子昨日还不是这样的。”
而后将薛轻衍拉至一旁。
也不知那二人说了些什么,白衡玉抬起头来时,正好对上薛轻衍不善的神色。
他分明生的那么好看,可却是那样的冷冽难以亲近。
薛轻衍的表情十分不耐,看向他的目光还透着几分轻视,眼神好像在说,这又是哪里想来攀附薛家的野东西。
而后,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白衡玉怔怔立在原地,攥着百里芜深衣角的手指都捏的发白。
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那点暗下期待转眼之间全部成了笑话。
他看过自己的画像,昨晚早知自己是谁,还要骂他笨蛋,嘲讽于他。
他生来便是众星捧月,想要月亮就有人为他捧来月亮,没有人会违背他的任何意愿。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从没有别人说不要他。
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白衡玉被薛轻衍当面退婚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中元界,使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羞愤欲死,难以抬头。将自己困在解红洲里数十年才肯出门。
白衡玉人生中第一次噩梦,都是拜那个立在月桂树下的高傲冷漠的玄衣少年所赐。
而不知为何,最近他又开始做这个困扰他的噩梦了。
妙机听了他的一番话,眸光更为深沉:“你是否喜欢薛轻衍?”
白衡玉蹙了蹙眉,不假思索口吻凌厉道:“喜欢他?你若问我想怎么杀了他,我肯定能说个三天三夜。”
闻言妙机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他意味深长地看白衡玉一眼:“待会我还有一堂讲经,今日便不多奉陪了。”
白衡玉忙道:“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已经转过身去得妙机望向窗外酷似流泪的玉兰花,唇舌轻轻的、一字一顿的碾过这三个字,像是在重复,像是在问白衡玉、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道:“我给你开几副平心静气助于睡眠的药材,最近睡前不要胡思乱想。”他顿了顿,又庄重道,“别想薛轻衍。”
白衡玉嗤笑道:“谁会想他,若真想起来,也只不过想把他大卸八块碎尸万段扔去喂狗。”
或是被他说这话时严肃认真的模样逗乐了,妙机这才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待会明玄会拿方子和药材给你。”
“好。”
·
回玉仙门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师父于三里之外就可闻。
“师父!师父!”屈缙从狭窄的山道上风风火火跑来。
快到白衡玉跟前刹车时,白衡玉微微皱了皱鼻子向后飞速退了两步。
屈缙一看师父躲避的动作,心里不禁一阵伤心。
师父还没原谅他呢。
他刚要瘪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白衡玉便将他的作秀打断:“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身上什么味道?”
屈缙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像是刚刚从地里刨了土回来。
他扯过袖子一闻:“没味道啊,师父你是不是闻错了啊。”
他刚要上前一步,白衡玉顿时如临大敌。
“逆徒!站住!再过来你就是要犯上弑师!”
屈缙一听顿时动也不敢动了,他委屈巴巴道:“真的很臭吗?我不过是帮薛兄去翻了下垃圾堆啊。”
白衡玉:???
他恍然想起那回他与薛轻衍在解红洲斗嘴,自己冷嘲热讽说一句将他的东西全部打包扔掉了。
没想到这薛轻衍竟然还真去翻找了,不,准确而言,是唆使自己的徒弟去找。
屈缙一看师父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误会薛轻衍了,忙道:“不是薛轻衍、我.......我是说姓薛的狗贼,不是他强迫我的。因为上回他送了我上等的香料,所以我就主动提出帮忙的!”
白衡玉:......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白衡玉叫屈缙原地别动,然后一个轻巧翻身屏息径直从他头顶上跳了过去,走出几步的时候突然想起:“你帮薛轻衍找东西,那他人呢?”
屈缙道:“薛兄白日里已经离开玉仙门了啊,看样子应该是已经突破修为不会再回来了。”
·
解红洲内连日细雨纷纷。
白衡玉本要回洞府,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酌月池。
本就临近暮色,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更加阴沉。
游丝树随风荡漾,有游丝细条轻轻扫过酌月池池面,带起一道细长涟漪。
四下万籁俱寂,就连雨落江池也没有半点声音,更别提除了他四周还有别的人。
他脱去外衣,缓缓走进池水之中。
冰凉刺骨的池水冻的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好冷,冷得他牙关都要打颤。
他突然感觉自己今天有病,怎么突然想来这里泡水修炼。
其实他知道缘由。
他不甘心。
凭什么他薛轻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突破炼虚一骑绝尘,而他却停滞在此百年未有进益。
凭什么他薛轻衍一句我不要,就可以将他推开,让他成为整个中元界的笑柄。
凭什么他薛轻衍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白衡玉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
等他吃了天灵芝,修行更上一层楼,他一定要新仇旧账一块算,打的薛轻衍满地找牙。
过了许久,细雨停了。
乌云散去,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池水之中。
白衡玉冷得面上发上都结了一层晶莹的冰霜。
最后,他实在受不住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心里骂着:真冷,这可真不是人能泡的。
好不容易离开阴冷刺骨的池水,他抱着身子蹲坐在池子旁,等到那股麻痹神经的寒意逐渐褪去。
白衡玉睁开带了些水汽的双眼,目光迷离的看向那个灯火俱暗的洞府。
他想了想朝洞府走去。
门口没了结界,也没了人气。
他的脚底下踩到一把灵草,这还是当初薛轻衍用来喂兔子的,对寻常修士而言算是非常珍贵的草药。就这样被薛轻衍轻易拿来喂兔子。
之前的书台与私物都已经被搬空,就剩一个兔子笼孤零零地扔在原地。
白衡玉走到那笼子跟前,也不知怎么想的,提起了那个笼子。
白衡玉手里提着个兔子笼回洞府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屈缙立在门口张望。
那大嗓门破空传来还震耳朵:“师父不好了!”
白衡玉皱了皱眉:“大呼小叫的,又怎么了。”
屈缙跑到他跟前才看见他手里提着个兔子笼子:“咦,师父你提着个笼子做什么?这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这不是.......”
白衡玉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有事找为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