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伸手一指西边的小树林。
女主人疑惑的打开钱袋一看,里面还真有不少碎银子。她先是和男人对视一眼,见琮一身上干干净净的,而且穿得也很讲究,不像是什么坏人,出言确认道:“你是要我们去小树林救你师父?”
琮一点了点头。
女主人顺手抄起一旁的铁锹和镰刀,递给了男人一把,打开柴门,道:“你带我们去看看。”
琮一领着夫妇二人来到了方才交战的地方,原本一地的黑影尸体随着他们断了气纷纷消散不见。
一片狼藉之中,趴着一个人,正是昏迷的琮容。
夫妇二人远远瞧着他身上似乎有不少的伤,连忙快步上前,男人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没死。”
女主人道:“先背回去再说。”
说话间,女主人将琮容扶到了男人背上,带着琮一返回了家。
琮容身上有好几处伤,看起来像是不同兵器造成的,伤口都不算浅。男人常上山打猎,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家里也备了一些伤药,他全都给琮容用上了。
等处理好伤口,男人如实向琮一说道:“你师父能不能醒,我也不知道,他受的伤不轻。现下已经很晚了,只能明天一早去找大夫帮他看看。”
琮一点了点头,看起来异常镇定。
男人本就不善言辞,将到嘴边的几句安慰话咽了回去,道:“去睡觉吧,我儿子屋里还能挤一个人。”
琮一摇头道:“我在这里睡。”
男人也不强求,端了碗水给琮一,自己便去睡了。
琮一径自爬上床,小腿一迈,从琮容身上跨了过去,习惯性的睡到了里面。
小孩子的觉说来就来说醒就醒,没有师父陪他玩,琮一很快就睡着了。一晚上,照常醒了两三次,见一旁的琮容沉沉的睡着,百无聊赖之际,两只小手一刻钟也闲不下来,一会儿捏捏师父的俊脸,一会儿缠弄师父的头发,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
大兴城雄踞北方,座落在四大仙门世家之首的朔方宗仙府脚下,东南方一条曲江穿城而过,背山面水,占尽天时地利。
自古人间的烟花巷柳之地最是繁华,莺歌燕舞昼夜不歇,达官贵胄往来不绝。大兴城内最大的歌舞坊名为平康坊,其中以北里馆最为出名。
此刻,北里馆最大的厢房内,碧玉年华的少女们如山莺般清脆悦耳的说笑声充斥在整间屋子里,一名年轻男子左拥右抱,享受着帝王般的一条龙.服务,好不惬意。
夏夜微风穿过小轩窗徐徐而来,如少女娇嫩的手指轻柔的抚摸在心口,让人浑身的骨头都跟着一酥。
不知何时,醉人的清风里带了一丝淡淡的不易觉察的血腥气,年轻男子不悦的压低眉眼,脸色忽地一变,呵斥道:“就这点儿花样,爷都玩腻了,你们现在立刻滚出去,叫你们妈妈换几个人来!”
上一秒还嬉笑怒骂的少女们神色一滞,谁都不敢多言一句,缩头夹尾的离开了。这位公子常来北里馆,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她们身份卑微,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少女们走后,漆黑的夜色中忽然分离出一团黑影如鬼魅般从轩窗飘了进来。
黑影伤势极重,难以维持人形,如一缕青烟般飘荡在年轻男子身侧,一开口声音里都透着虚弱,“少主,我们失手了。”
年轻男子负手而立,目光阴翳,“派了这么多精兵强将刺杀一个不入流的野种,居然还是失手了。”
黑影认罪道:“是我们低估他了,他的剑法如今已经修炼到了剑影分.身的境界。”
“哦?”年轻男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语气里似乎有看热闹的意思,“怪不得有人着急想除掉他。”
黑影禀道:“这次失手,必然会让他有所戒备,下次想要动手,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年轻男子浑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趣的说道:“谁说要继续对他动手了?”
黑影疑惑道:“少主的意思是?”
年轻男子道:“他既然这般厉害,留他当个眼中钉,时不时在某些人心口来上这么一下,对我们魔族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黑影道:“少主深谋远虑。只是,如今明面上我们还在和他们合作,此事若是就此作罢,怕是不好交代。”
年轻男子冷笑一声道:“无需交代。我听说,缥缈阁的那根独苗已经放弃举荐这位厉害的野种当教导先生了。既然,野种自己没打算重回仙门,那他一时半会儿还构不成什么实质威胁,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黑影道:“少主英明。”
年轻男子淡淡的勾了勾唇角,道:“这段时间,你先回魔族疗伤。”
*
天灰蒙蒙亮的时候,女主人就催促男人去找大夫,毕竟她收了人家不少钱财。
男人先到屋里确认琮容还活着,见一旁的琮一滴溜着漂亮的桃花眼看他,解释道:“你师父还活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大夫大约是住的很远,男人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琮一昨个一天睡了好几觉,早早就醒了。他盯着琮容,不满的嘟嘴道:“师父,饿。”
见琮容没反应,他伸手揪住琮容的耳朵,将嘴巴贴了上去,大声喊道:“饿,好饿,肉肉,要吃肉肉。”
休息了一整晚,琮容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丝灵气,将将转醒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肉肉”,带着空灵的回音不住在脑海里打转。
刚醒过来,琮容脑子还有些懵,甚至连看东西都有些模糊,唯有耳畔那熟悉的奶音让他感觉一切似乎还是昨天的样子。
他定了定神,眼前的景象渐渐明晰起来,半间大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窗户上贴着朱红色的窗花,风吹日晒,看得出有些褪色。
见他醒了,小脸绷了一晚上的琮一嘴角终于扬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师父。”
琮容望着半个身子都杵到了自己头顶的琮一,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眸底藏着几许担忧,心里莫名一暖。漂泊几载,心若浮萍,无依无靠,自以为逍遥自在,甚至忘记了生而为人,心有所依的那种脚踩在地上踏踏实实的感觉。
他欣慰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喉咙干涩发紧,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琮一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状况,忽然想起桌上还有一碗水,他蹭得从床上站起身来,腿一迈,就从琮容脸面上垮了过去。
琮容心里刚涌起的那点暖意,好似忽然遭遇了雪山风暴,吹得半分都不剩,一时让人无言以对。
琮一没注意到这些无足轻重的细节,两只小手捧着一个大碗举到琮容面前,将碗一斜顺势便要给他喂水喝。
瞧着满满一碗水,稍一倾斜,就要溢出来,琮容心底刚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下一瞬,眼见一大碗冷水兜头泼了下来,琮容避无可避,当下被浇了个透心凉。
第13章
如果身边不是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么一个小家伙的话,打死琮容都不相信人的容忍度和承受度竟然可以趋近于无穷,直到失去原则和自我。
就比如,此时此刻,他被兜头浇了一大碗冷水,罪魁祸首不仅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琮容纵有万般无奈,却不得不认命,甚至还能苦中作乐。他张了张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水珠,清冽甘甜的井水稍稍缓解了他喉间的不适。
女主人在外间的灶房做早饭,忽然听到琮一恣意张扬的大笑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小孩子被逼疯了,吓得浑身一激灵,转身就往屋里跑。
一进屋,她便看到琮容单手撑着身子勉力坐了起来,苍白的俊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晨曦微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犹如神仙下凡,万千青丝如泼墨般垂在脑后,沾了水,越发显得乌黑生亮。
昨晚,夜色太暗,为了避嫌,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琮容的长相。今日一见,即便是这般狼狈不堪,却也丝毫不减损他的丰朗俊逸,反而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病态美。
一时之间,女主人竟然看痴在门口。
还是琮容先开口说话,“多谢大婶的救命之恩。”
赵大婶回过神来,尴尬的低咳一声,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用谢不用谢,琮一给了钱。”
闻言,琮容这才注意到腰间的钱袋不见了。
琮一抱着个空碗,在旁笑够了,见状,神色甚是得意。
琮容没去看琮一,客客气气道:“麻烦大婶帮我倒杯水。”
赵大婶听他声音低哑,每每开口都有些费力,连忙道:“请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去。”
说罢,转身离去。
琮一自觉居功甚伟,谁知自家师父好似浑然不觉,琮一跪坐在旁,一侧身直接将小脸整个凑到琮容面前,将他眼里填满自己,然后,洋洋得意的求表扬道:“我我我!”
琮容对一碗水之仇难以忘怀,没好气的呛道:“你什么你,钱都被你花光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哦。”琮一长长的睫羽往下一垂,异常认真的说道:“下次不救了。”
“......等等,”琮容一噎,赶忙纠正他这个危险的思想,谆谆教诲道:“也不是说不让你救,就是你师父我不值这个价钱,下次记得省着点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