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吴闻顿了下脚步,背对着先生,“先生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先生柔柔的说道,嗓子里像包了团雾气,“你怎么进来的不重要,你既然进来了,便清楚,这里从来没有外乡人还能出去的道理。”
他本来想的是,他不敢说出他失忆的真相,就试探一下先生,或者干脆知道他是怎么闯进来的,好立马离去,可他得到的是个毫无意义,避重就轻的回答。
先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垂下鸦羽似的睫毛遮住点眼底的悲悯看着他。
他因为先生眼里那毫不掩饰的可怜,觉得他不适又不吉利,于是也不再停留,干脆抬腿就走,脑子里乱成一堆麻。
等他在雨里走了很久,吴闻才稍微有些清醒了。
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他举起手,身上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T恤。先前由那个少年为他找来的靛蓝色长袍已经不再在他的身上了。
吴闻手轻微的发起了抖,他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但事实是眼前的人突然集体消失,他身上衣服也莫名其妙换了一件。
这下也由不得他不信了,他百分百肯定他就是回到了二十多天以前。
摸了摸除了最初醒来,便毫无饥饿感的肚子。吴闻想到了那具腐败的尸体,一开始在井里他看不见的身体,以及无法死亡的自己。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吴闻慢慢坐在泥泞的地面上,附近安静的很,雨越下越大,早已驱赶走了人群。棉质的衣衫贴在他的身体上。
他举起手,瞅着手腕麦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那道狰狞的伤疤也不见了。
吴闻想了想,还是张开了嘴。
他现在确认他的时间有问题,他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时间倒流。他现在暂且假设每一次的时间跳转都是在他昏睡过去以后才完成的,但是这个假设终究只是一个猜疑,不管怎么样,他需要用一个疯狂的实验来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狠下心,啃在了手腕上,吃出一口铁锈味,雨水稀释了流到外面的血水,还是红得扎眼的。
手腕上的破口很大,他估计是咬破了经脉,因此渐渐的,血就洼了一地。
吴闻呼吸已经粗重不堪,瞳孔涣散,心跳缓慢又声大如雷鼓,身体僵白,头昏沉得像烧到了五十度,眼睛也一片漆黑。
他在豪赌,竟然敢胆大到自杀,来用失血的昏迷来验证时间确实是在向后跳转,而昏迷也确实是引发时间跳转的契机。
不过他对于此次实验有信心…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很多事情终于就能变得清楚了。
第6章 永生门5
还好,吴闻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慢慢吐了一口气。
他从冰冷泥泞的雨中又回到了室内,抬起胳膊,吴闻看了看,没有绷带,没有看见深刻的齿痕以及青红的血管、血肉乃至森森的白骨,蜜色的皮肤光滑而有弹性,显示着身体主人的健康。
不过他确实在大雨中自杀了。
但不过是一觉的时间,他又回到了第一夜他被从井里救下后来过的地方,那个古怪少年的家里。
这个整齐的平房他来过一次,尤其是那扇推拉式的老旧红木窗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吴闻勉强笑了笑。
他现在大概有了点想法。
这三天的经历以及从“先生”嘴里得到的只言片语让他大概厘清了一点东西。
虽然吴闻仍旧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过他亲身经历告诉他,他的时间走向与正常人不同。从他被从井里救出来到这个小平房里之后,他的时间就在逆流。
并且,这个逆流总是在他昏迷或睡过去之后才触发的。
这可由先生的话证明,比如在第一次见到先生时,他告诉吴闻,后天是孟玉兰节,而第三次见到吴闻时,告诉他不出月余便是鬼节。
当然,先生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他是在一觉后快速进入了三百三十多天后还有一个月就是孟玉兰节的那天,但这被吴闻用自己不要命般的实验证明了这一假设是错误的。
他咬破了手腕的动脉,由失血的昏迷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即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时间是在倒退的。
证据就是他光滑的手臂。
如果时间只是快速推进,那么被强行咬破的手腕势必会留下伤疤,但吴闻手上没有一点疤痕,而他记得,在获救那天,他第一次能看见自己身体的时候,他有仔细观察过他的手,因为那双手布满了伤疤,尤其是手腕处一块丑陋的伤口还在结着血痂,第一晚那时他还活着,这也是吴闻敢不要命的自杀的原因。
那么,这也就能说明他时断时续的饥饿感究竟是什么原因了,也正因如此,吴闻前所未有的有了信心。
他一定是个人类。
基于两点,第一,吃饭、睡觉、喝水,这些人类所必须的欲求他一个不拉的全都有。
第二,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不科学。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第二点,他所经历的一切,乃至认知都超出了吴闻常识的范畴他才觉得他不可能不是人。
因为他觉得不科学,那么他以前一定生活在科学的,符合他心里认知的场景中。
吴闻想,那个场景是时间顺序流动的,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太阳东升西落,人死不能复生,有感知有触觉的地方。
当然,他还不能解释为何在井底他会是不生不死宛若水鬼般的模样,但他就是前所未有的有底气,因为这整个村子都不合理,那么他的不合理也就成了合理的一部分。
但是,他要怎么回到那个他没有记忆仅靠常识所认知的科学的世界?吴闻有预感,这应当是他在这个村子里唯一的使命。
吴闻睁了会儿眼睛就闭上了,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远远的传来,那声音有些磕绊僵硬,不像是个青年走路时会发出的声响,来人应当是个老人。
“咳咳。”来人仿佛生了重病,发出枯朽的咳嗽声,嗓子里像是卡了浓痰,却只能发出点微弱的气音。
吴闻才装作像是刚醒来的样子,慢慢的睁开眼,脸上还带着点睡着了被吵醒后的茫然,眨了眨眼才慢慢看了过去,是个干瘪的老嬷嬷,穿着一身黑卦衫,凋敝的味道就更浓了,身上甚至有些许久没沐浴的体臭。
吴闻见老人发现自己醒过来了,就动作利索的坐了起来下了床,没嫌弃老人身上不太干净,搀扶起那嬷嬷。
他不知道这房子里哪里有水,见老人咳得几乎背过气去也不知因该如何是好,干脆把老人牵到了他睡觉的床边,一弯腰将已经慢慢匀过气的老人放在了床上。
因为抱起老人的动作,嬷嬷宽松的马褂拉开了些,露出个黑乎乎的玩意儿,看体积还挺大,之前老人站着时,因为太过瘦弱倒是被严严实实的遮在了空荡荡的衣服里。
现在因为平躺的姿势,那东西凸了出来,吴闻觉得没克制住盯着那露出的东西多看了几眼,心底有丝惊讶。
老人孱弱的身子瘦的像张枯纸,只瞧见吴闻的视线后奇怪的看了一眼,挣扎的拢了拢衣物,明明还是阴沉枯朽的老脸,幽暗的老眼却似乎闪过点什么。
“呵呵…多谢…呵…”老人想说话,一开口就似拉了风箱,吴闻没急,站着等。
“少年郎…你怎的不去?已经九十点钟了…”老人缓过劲儿了,“你们几个说来考古的,每日不是这个点出门见面?”
“是。”吴闻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事,却应了,“老人家,你在这休憩,我这就出门了。”
老人全是褶皱的嘴不再皱巴巴的缩成一坨,露出点有些可怕的笑,盯着吴闻没说话。
他在老人古怪的视线里停顿了一下,问了句显得多余的话,“我想请问一下,
您见我们雷打不动的每日都考古,会很反感吗?”
老人默了许久,才用那沙砾一般的嗓音说,“外乡人,不就喜欢搞那些小团体,你们每日聚着以为俺们不知道你们是怕俺们害你?”
吴闻因为老人的直白愣了下,轻轻说了句“您误会了”转身出了门。
走了许久,穿过一条幽长的巷子,在拐角处他才停下脚步,缓慢的靠着冰冷的墙壁喘了口气,先不说那老人说的话信息量有多大,他方才抱那老人上床时,看见那老人衣服里团着个什么东西,还顶出了衣服,他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也不过瞧见了轮廓,现在才慢慢回想着些细节,肯定那是个泥菩萨。
这让吴闻想起了那个古怪的童谣,他记得有一段是这么唱的:
“嬷嬷喜欢胖哥哥,
哥哥不爱瘦嬷嬷,
嬷嬷搓,嬷嬷揉,
嬷嬷做个观音丘,
观音丘,滋味够,
哥哥吃下肚里头…”
嬷嬷,泥做的观音,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他很难不想到童谣里的观音丘。
想到歌谣里说给人吃的观音丘,再想到他出门时老人湿冷的附着在他背部的视线,吴闻不觉得那会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还得让人送了性命。
还有就是那个老妪说的考古的同伴,吴闻很在意。
这也就是说,当初进村的时候,外乡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