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宋真提过,当年师傅本来不走那条道的,偏生师傅算到那条路上有银气,便猜那条道上不是埋着银子就是过客丢了银子在那儿。
那时候宋真当家,要养离境苑一伙人,碰着银气哪舍得绕开,一念求财,岂料捡到个身世成谜的小童子。
这一养,便是十来年。
哎......段清川自身总算还是寻得到根源的,他因家中贫困,父母实在无力支撑家里老老小小,他不是最大的那个,也不是最小的那个,“自告奋勇”去远方求仙问道,七岁离家后再没有见过父母。
不难想象,庄吟当年倘若没有遇到宋真,说不定已经被山中的野兽吃了,要是侥幸逃离虎口,大约也逃脱不了人贩子的毒手。
无根无源,犹若飘萍。
此刻此刻,此情此景,段清川的脑子被大大小小的心事塞满了,简直头痛欲裂,烦躁不安,一会儿想着是直接处死纪元贞以祭离境苑上下在天之灵,还是将其关押忏悔赎罪,一会儿芝麻小的陈年旧事也钻进他脑袋里刷存在感。
正当他烦不胜烦时,大地骤然震颤了一下,激起大片的灰尘。
几人险些被震倒。
谢祈第一个反应过来,“里面可能出事了。”
庄吟以剑撑地,死死盯着塔门,微微侧耳,须臾后,他猛地倒退,“后退,有东西要出来了!”
第196章 困兽犹斗(六)
话音刚落,那塔门后头便传来重物撞击之声,接连三声“砰“之后,随着塔门的寿终正寝,一团灰影飞了出来,和破碎的门一起砸到段清川脚下。
段清川吓一跳,低头一看,震惊了:“余兄弟?”他怎么会在这儿呢?
“咳咳......”余浪此刻不太好,吐的血不比纪元贞少,整个人还比纪元贞灰头土脸。
庄吟和谢祈虽然面上没有表露过多的惊讶,但实际心里的震惊不比段清川少。
他们尝试无数遍都进不去的锁魂塔,竟然被余浪进去了!
不是只有陆家人才能进?难道余浪他.......
是陆家后人?
纪元贞不知何时又幽幽醒转,刚好看到方才余浪被从锁魂塔扔出来的画面,眼珠子险些脱离眼眶,一脸的不可置信。
确认余浪没死后,几人一齐将目光移向锁魂塔入口。
那里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那人缓缓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光彩照人的衣服,裸露的皮肤纹满了扭曲晦涩的咒文,密密麻麻,像挂满了蚯蚓,以致看不清此人面貌。
这还是咒文人首次堂堂正正、既不乔装也没逃走地站在众人面前。
庄吟视线从这件衣服上一扫而过,喃喃低语:“这就是浮光裘么?”
谢祈微微眯起眼,打量着传说中的浮光裘以及咒文人,不等咒文人开口,他抢先道:“之前一笑倾城楼里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或许浮光裘给了咒文人迷之自信,他竟无遮瞒,爽快地承认了,“但是又如何?”
“没事,就是确认下,”谢祈微妙地停顿片刻,笑了笑:“以便揍你。”
“哈哈哈——”咒文人笑着摇头,“谢祈,谢境主,在我穿上这件浮光裘之前,你不仅能揍我,还能一刀杀了我,但现在,你怕是连寒毛都动不了我一根。”
谢祈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看他这么从善如流,咒文人满意地笑了笑,脸上的咒文虫子般扭动起来:“我既已得到浮光裘,只要你们让开,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让你们走,如何?”
“让你穿着杀器去祸害无辜之人?”银光乍起,在黑夜中格外的夺目,庄吟手持长剑,挡在路中央,冷冷地盯着这位神秘的咒文人,“不可能,除非你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咒文人的眼神一下变得阴鸷起来,声音低沉道:“庄道长,很多年前我们见过。”
他这句话恰恰证实了当年江陵水患庄吟见到的正是此人。
一瞬间,庄吟心念电转,诸多念头如流星般疾驰而过:咒文人究竟是谁?能入锁魂塔,是陆家后人么?他既然多年前便谋划偷师傅的钥匙,为何失手之后又相隔十几年再次出手?是没机会还是另有原因?
庄吟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那时候我看见你了,你在偷师傅的钥匙,险些被你得逞。”
咒文人道:“若不是忌惮你师傅太厉害,我岂能苦苦等到现在?”
庄吟问:“我师傅仙逝多年,你为何相隔这么多年才又重新动手?”
咒文人被这个问题问得眯起了眼,嘴唇紧闭,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庄吟道:“晚辈猜,是前辈因为某种原因离不开水太久吧?”
第197章 困兽犹斗(七)
“陆危言。”
咒文人瞳孔骤缩,得到浮光裘带给他的狂喜因庄吟的猜测而退减了大半。
实在太久没听到过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了。
“你如何得知的?”
庄吟目光淡淡从纪元贞身上掠过,“他告诉我的。”
陆危言一甩袖子,冷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非你模仿人的本事精湛,我早就杀了你了。”
“你!咳咳咳”纪元贞刚开口便呕出一口老血,恐是已到了强弩之末。
陆危言也不着急,慢悠悠等他吐完血,又刺道:“一直以来你不是嫉妒你这位小师兄?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纪元贞边咳边笑,费力道:“好啊,你先杀了他”
段清川皱眉,这叛徒不是省油的灯,还是早点处置以免节外生枝,他正想着,紧接着听到了一声闷哼,转目瞧去,一阵无言。
纪元贞死了,死不瞑目,也死得干脆极了。
谢祈抽回长刀,将染血的刀身在纪元贞衣服慢慢擦着。
段清川叹气,没想到离境苑的仇敌和叛徒,最终都死在谢祈手里。他不禁看向庄吟,心里又一阵不是滋味,因妒生恨,师弟千万不要将纪元贞的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才好。
就在段清川操心个没完时,陆危言突然动了。
紧接着,段清川只觉一阵浓重的黑雾瞬息间铺天盖地而来,朝自己排山倒海地压过来,随即喉咙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几乎窒息而死。
段清川第一次体会到濒死的感觉。
感觉不太好,自己果然学艺不精,师弟和小谢公子能不能挡住疯魔的陆危言?他想,而后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次醒来,却是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段清川刚睁眼,便听见言城清惊喜喊道:“师兄你醒了!”
段清川觉得浑身像是被巨石碾压过般,粉身碎骨的疼。
他好不容易才看清言城清的脸,试着抬了抬手,扫视了车厢,只有言城清和余浪在,便哑声问道:“结束了么?我师弟他们呢?”
“他”言城清脸色变了变,向来滔滔不绝废话连篇的祁连小霸王卡住了,眼神四下乱飘,挣扎半晌,一把将余浪推到段清川面前,“浪儿,你解释下。”
余浪其实没比段清川好到哪里去,奈何皮糙血厚,进了锁魂塔又见识过浮光裘的威力后硬是撑着没倒下。
他嗫嚅着搓了搓衣服,羞答答地道:“说、说啥?”
言城清一巴掌削他后脑勺,心情极度复杂,想之前寻他半夜未果,捡到他们时,除了坚强的余浪兄之外,一个深度昏迷,一个受伤,还有个死没死不晓得,庄道长不让别人碰谢祈。
静默片刻后,言城清妥协了,“我赶回来时,你们好像已经打完了庄道长应该没事,就是受了点伤,谢境主他呃可能不太好。哈哈哈,那什么,他就好这口,逞强!不过段师兄你别担心,他不会这么容易翘掉的。”
言城清说的吊儿郎当闪烁其词,段清川却听得惊心动魄。
谢祈恐怕是有性命之忧,不然师弟不会不告而别,又问:“他们现在在何处?”
言城清:“庄道长让我带你先回离境苑,也没告诉我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闻言段清川忍不住大声咳嗽。
言城清以为他不信,忙让余浪证实:“我说的千真万确,师兄不信可以问余浪!”
余浪娇娇点头。
段清川看着余浪,其实并不信他,又想到他能进锁魂塔,心叹陆氏一族到最后竟还能剩下一条血脉,不知若陆探微在天有灵,是希望余浪认祖归宗,还是自由地浪迹江湖。
“你过来。”段清川想不论怎样,余浪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至于接下来他会如何抉择,自己就管不了了。
余浪左看右看,指指自己的大脑袋。
段清川虚弱地点点头。
第198章 困兽犹斗(八)
桐阴灵虚。
在这个没人敢进的天下禁地里,庄吟背着谢祈在迷宫般的林间飞奔,但剧烈的头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自打进了桐阴灵虚,他的脑袋便好似要炸开般,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可是这个人
好像感觉不到背上之人的体温了。
庄吟眼睛通红了一路,此刻茫然四顾,根本不敢回头看背上的血人,不敢去探其呼吸,更不敢去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想到“死”这个字,庄吟便觉得心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