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吟刚伸出的手立即调转方向,转而摸到段清川耳后,在翳风穴和风池穴之间轻点两下,又移到两扇胸骨之下的璇玑穴点了一下。
过了会儿,段清川果然幽幽醒转。
“师兄,”庄吟连忙唤道,“你醒了?”
段清川目光有些迷离,反应半晌才疑惑地反问:“师弟?小谢公子?”
谢祈礼貌微笑:“师兄好。”
“你们……”段清川突然倒吸一口气,按压着眉骨,神情痛苦。
庄吟急了:“可是身体不适?”
“没事,睡久了头有点晕罢了。”段清川摆手,“我被贼人点穴前分出一缕神识附在我的鞋子上,没想到它搬来了你们两尊救兵。”
庄吟:“我记得师兄以往,穿得不是这双?”
段清川:“追了那个赝品多日,鞋子都跑破了,还不许我再买双新的?”
庄吟:“师兄说的是。”
心道:若非换了双新鞋,他也不至于现在才发现段清川竟然被困于此。
段清川抽回黑靴上的神识,穿上鞋,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起身。庄吟上前想帮忙,段清川制止,“我自己来。”
庄吟收回手:“师兄说的赝品是……梅无主?”
“对,人死岂能复生,对吧,小谢公子?”段清川将目光投到谢祈身上,“师弟,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庄吟一怔,“我发觉了。”
“当年梅无主杀进离境苑,众同门惨死他手,”段清川撑着墙舔了舔开裂的嘴唇,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只恨,只恨那时我与师父都不在。我们后来清点尸体时,发现少了两个人。”
庄吟心头浮上丝不安。
“一个是你。”段清川叹气,“我在想是不是当年的事情对你打击过大,所以你潜意识里将它故意遗忘。”
庄吟身体一晃。
“梅无主杀人后又劫走你,跑到桐阴灵虚,”段清川面向谢祈,微微颔首,“之后的事情,想必小谢公子比我更清楚,对么,境主?”
谢祈轻轻笑了出来,没有否认。
庄吟的手不由握紧拂尘,转头看着这位挑着烛火的男子,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人有些陌生。
道士的面色带着点冰冷的苍白,谢祈拿下刀尖上的烛火,靠近庄吟,试图用火光暖暖他的脸色。
但,未遂,被庄吟半道拦下来,“谢祈,告诉我怎么回事?”
谢祈乖乖拿回烛火,勾起嘴角,“简而言之,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庄吟皱眉,他很不满意这个解释。
谢祈察言观色:“不行?那就换个说法,雪中送炭?古道热肠?乐善好施?英雄救美?”
墙壁上的段清川突然咳嗽了两声。
“难得我这么有善心,”谢祈顿了顿,“惦记一个人惦记了这么久。”
关善心什么事?别说庄吟,段清川也一脸懵,谢祈这话颠三倒四,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啊!
于是这位离境苑的掌门试图用仅有的线索还原整个真相,“小谢公子,当初我找师弟一路找到了桐阴灵虚,刚好看到你抱着师弟从里面出来。”
谢祈点头,“对的,师兄记忆不错,不像某人。”
某人?我?原来他那时便遇到过谢祈了?庄吟本来纷杂凌乱的心情好端端地被谢祈搞的哭笑不得,之前的不安感生生减退大半,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好脾气地道歉,“我记忆有损,是我的错,我争取赶快记起来。”
师弟说出这样的话,段清川很震惊,但没敢表露出来,眼神狐疑地在二人间来回打量,啧啧……
“小谢公子,有一事想请教你,”段清川总算还记得正事,“天下禁地桐阴灵虚,凡人有进无回,你是怎么在里面活下来,还把我师弟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谢祈垂下眼睫,嘴边笑意淡去,但下一刻他又挂上微笑,“运气而已,一个人运气好起来,走路都能捡着金子。”
运气好到还能成为桐阴灵虚之主?段清川信了他的邪。
“呃……”段清川正要说话。
庄吟打断他,“梅无主呢?”’
“如师兄所说,一入禁地九死一生,梅无主纵是术法高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虚弱了,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杀了他。”
“就这么简单?”庄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你的话,杀他之前,一定会问问他去桐阴灵虚的目的,境主大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烛火微晃,谢祈忽然话锋一转:“另一个是谁?”
段清川抿着嘴唇,沉默良久,才说出一个名字,“纪元贞。”
庄吟猛然看向段清川。
“纪元贞,”谢祈重复念了遍,问:“他是谁?”
段清川:“我另一个师弟。”
纪元贞和庄吟几乎同时进的离境苑,两人同岁,又是初来乍到,很快成为了好友,一起修习一起长大。庄吟天资聪颖,心性坚定,学习一点就通,从小到大为宋真和段清川所喜,反观李元贞,他天生不是修炼的料,连最基础的术法学起来也很吃力,随着年纪增长,两人修为差距也越来越悬殊。
“纪师弟?”庄吟皱眉。
段清川叹气,“师傅曾对我说过,此子心性不定,善气不足,邪气有余,但擅经营,长袖善舞,凡事面面俱到,原来是离境观的继承人最佳人选。”
“在我中计到这间暗室前,我又看到了这位最佳继承人。”
第139章 对峙(二)
暗室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庄吟喃喃道,“纪师弟。”
“师弟,我想当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段清川往外走了几步,掀开一块白布,“这个庄子十分诡异,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来不及了。”谢祈淡淡说着,一面将蜡烛往前一送。
那原本空荡荡的石椅上,无声无息多出一灰衫人,正握着一只拥有两只奇大无比眼睛的布偶端详——是庄吟先前特意留在满月他爹屋里的那只。
在场的三位都不是等闲之辈,却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暗室里多出一人,可见这位神出鬼没的灰衫人修为相当了得。
谢祈和庄吟同时拔出刀剑护在身前,挡住刚清醒正在恢复的段清川。
不等他们开口,灰衫人就先说道:“最近总是看到贼人三番四次闯我燃香庄,非但不请自来,还兵戈相向,我这个做主人的,每日担惊受怕,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说话的同时,身边悬空燃起一盏幽幽烛火。
谢祈笑道:“前辈的待客之道我等也不敢恭维。前辈这么喜欢演戏,为何不去戏台子上演一出,刚好你客房里有位会唱戏的,不如两位配合一下,满足我小小的愿望?”
“哦?我都懒得伪装了,也算演戏?”灰衫人垂首低低笑了两声,随后灰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戾色,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阴沉沉地下逐客令,“庄子里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我动手,或者自行了断,。”
庄吟:“我们若是找到想要的人,自然会走。”
“我何时给第三条路了?”灰衫人手一松,布偶从手中掉落,一连滚出好远。
“前辈,”谢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闭眼,再睁开眼时,眼中闪着精光,“你耗时耗神雕了这么多木头人,不只是帮你看守宝贝吧?武力太低了,随随便便来个武夫就能撂倒他们,还是说你有特殊的癖好?”
灰衫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年近中年的脸上却依旧坚硬如石,没有一丝笑的意味。他笑声停止的刹那,右手二指间已夹着三枚黑子,疾如流星,击向墙角三人。
砰砰砰——
密封的暗室内响起三记清脆的金石之音。
“黑子出,鬼见愁。”段清川狼狈地避开黑棋,掩饰不住脸上的讶异,“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灰衫人低喃,手中又多了七八枚棋子,“我谁都不是,我是满月的父亲。”
“据我所知,用棋子杀人的只有一人,”谢祈他微微眯起眼睛,“那个人叫做魏书,一度颇有盛名,可惜了,二十年前无缘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灰衫人手轻轻一颤,掷出的黑棋威力大减,谢祈一人便轻松挡住了所有,长刀顺势斜指东南角——那是浮屠山的方向。
“他朋友滥杀无辜,抛尸浮屠,隔一段时间杀一人,就好像人家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丈夫回来似的,你说奇不奇怪,他那个朋友像不像是……在逼他现身?”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灰衫人四平八稳地在石椅上坐着,手中不停,黑棋连续击出,连口气都没喘过。
谢祈一边点头,一边挥舞长刀,和庄吟的剑配合得堪称天衣无缝,“那徐夕照这个名字呢?满月跟我们说,燃香庄里住着的都是当年被徐夕照杀死的亲朋好友,现在看来,所谓的亲朋好友皆是前辈你一人所为,辛苦了。”
几番较量下来,灰衫人突然收手,似是觉得对面三人过于难缠,左手垂到石椅边,那里有一个不显眼的凸出,他轻轻往里转动,整个人没入背后墙壁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