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藏在袖中的灭鬼符差点就要朝她扔去,却听李梁恭痛苦地喊道:“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
此话一出,素芸住了口,她斜睨着宋真,幽幽地说:“你想要真相?让他跟你讲。”
宋真讨价还价:“他既已承认,那不如先解绑了,让他好好说话?”可惜他这话被当作了不痛不痒的耳旁风,人家素芸压根不打算听,幸好宋真自己也没抱希望。
“李兄,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梁恭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若非被绳子束缚着,他恐怕要滑将下来,此刻他靠着庙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柱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话语里充满了后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一直以为是醉酒做的梦,没想到,没想到……是真的。”
素芸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李梁恭头都歪了,“废话少说。”
第133章 死别(二十)
“年轻的时候我嗜酒如命。那段时间我友人弄来了几坛好酒,邀我去品尝,我便去他家小住了几日,临别时,他又送了我一坛。那时候天气冷,我骑马走到山阴道时,大雪封路,寸步难行,我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正是头痛脑热之际,手脚都冻僵了,我就……我就把友人送我的那坛酒灌下去七七八八,身体果然暖和起来了,”李梁恭嘴角挂了彩,哆哆嗦嗦地继续说道:“手脚虽然热了,两眼也开始发花,看什么都是两个影子。我骑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瞧见不远处有座庙。山阴这块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面有座庙等于救了我的命,我高兴得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所以立刻策马跑了过去。”
“可是等我进了庙……可是……”话未说尽,李梁恭歪着脖子害怕似的看了素芸一眼。
素芸的小脸上结了一层寒霜,两只眼依然孜孜不倦地冒着火,真可谓冰火两重天,“不要停,你倒是接着讲啊。”
“那时我头热得很,人也迷糊,庙里头刚好有个烧过的火堆,我想应该是之前在此露宿的人堆的,旁边还有几块木头,我就把它点燃了。”李梁恭粗重地喘着气,像条刚跋涉千里的老马,冷汗淋漓,说到现在他似乎已经用尽全身气力,可他必须说下去:“我打了个小盹儿,没过多久,我突然惊醒了,醒来看到了妖怪!”
宋真头痛地按压着眉骨,“什么妖怪?”
素芸冷笑,笑声冰冷而刻薄:“他口中的妖怪,不是别人,是我。”
宋真一听,头更痛了,他几乎已经猜到了不容乐观的下文。
李德垂着脑袋,还在讲:“她身材矮小,长得又丑,还有好几重影子,荒山野岭的,我发着高烧加上醉酒,以为她是妖怪,吓得要命,不小心踢翻火堆,就……就点着了庙。”
宋真:“意外啊。”
素芸声音骤然拔高:“宋道长!这个人喝得烂醉将我当作妖怪我不计较,打翻火堆我也不计较!你可知我本有逃走的机会,是这个人!是他!反锁了庙门,断了我的生路!我是活生生被烧死的!”一直站在旁边的李德扶住了她颤抖不已的肩膀,憎恨地盯着李梁恭。
那日他们夫妻俩刚从外地拿货回来,也被风雪所阻,只能在庙里暂且落脚,可随身所携带的食物已然用尽,他只好去外面打猎寻些野味,没想到,他这一去,从此阴阳两隔。
李梁恭似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竟然哭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以为你是妖怪。我逃出来后,没跑几步就在马背上晕过去了。我也不晓得晕了多久,等醒来时,我已经快到家了。”
宋真:“于是,你就把这当成了一个梦?”
李梁恭:“到家后我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将这段……事,全烧没了。”
宋真:“……”
李德咬牙切齿道:“你发个烧醉个酒就能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可真容易啊!”
讲完了被迫想起的往事,李梁恭仿佛胆子也随之壮大起来,抬头直视李德几欲喷火的视线,喝道:“我本无意害死你妻子,你们却不安好心接连害我妻儿丧命!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冲我来,为何要对我妻儿下毒手!”
“我偏要杀,偏要你尝尝至亲死去的痛苦,然后慢慢将你凌迟,”素芸阴阳怪气地狞笑着,五指倏地合拢,“再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李梁恭目眦欲裂,气得直哆嗦。
“诶。”围观了整出“闹剧”的宋真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忧愁地念了几句咒语,伸手在空中飞快地删繁就简写了几行别人看不见的字,动作潇洒得几乎让人眼花缭乱,尔后赶蚊子似的挥散这几行字,“麻烦死了,每次用个灭鬼符还得上书告知。”
第134章 死别(二十一)
素芸猛地回头,阴森森地审视着道士,语气压得如同一条直线,无波澜,无感情,却叫人不寒而栗,“臭道士,你在干什么。”
宋真不是一般人,神经粗得跟柱子似的,他回眸一笑,妄想感化这只陈年老鬼,一本正经地回道:“我向上头禀明这桩事件的原委。”
素芸半信半疑:“不能回去再禀报?”
宋真微微颔首:“不能。”
“你最好告诉我实话。”素芸张口喷出一道火,差点燎着宋真的头发丝。宋真面不改色,淡然地退开半步,淡定地捏出一张珍贵稀有的灭鬼符,在女鬼眼前晃了晃,“因为只有禀明原委,我才能使用灭鬼符啊。”
说到最后一字,他倏然出手,闪电般打出二指间的符咒,击向一旁躲闪不及女鬼,岂料符咒离她尚有三寸时忽然不再前进,她五指凭空一捏,那道灭鬼符登时化为灰烬落在地上。
素芸用一种“果然是假符咒”的神情望着宋真,冷嘲道:“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他们刚露出打架的势头便躲到柱子后的庄吟亦为宋真感到脸红,同时因担心宋真的安危紧紧握起拳头,死死盯着素芸的一举一动,仿佛随时要冲出来替师傅当肉垫。
宋真不知徒弟所思所想,他飞快地从腰间又掏出了三张灭鬼符,夹在手指间,摆出自认为最潇洒的姿势,咄咄掷出,但这三张符也继承了第一张符的命运,被女鬼一把火烧个精光,竟连渣都不剩。
宋真抚掌:“厉害,想必你当时也是这么杀李家四口的吧?”
素芸斥道:“是又如何,他们该死!”
宋真觉得头又开始隐隐发痛,平时若是遇上顽固不化的人,他闭嘴滚远便是,但要是遇到冥顽不灵、无法回头的鬼,他向来信奉动手不动口,因此他连口舌都懒得浪费了,反手接连扔出十几张“灭鬼符”,黄色的纸缯犹如飞蛾扑火般往女鬼身上扑去。
素芸低沉地冷笑着,丝毫不惧这密密麻麻的符咒,甚至火也不吐了,安安稳稳地立在原地,任由符咒安好地缚在她身上。
毫无动静。
符咒仿佛成了一堆废纸,安之若素地挂在女鬼身上。
这回,素芸的脸上连嘲讽之色也消失殆尽,看眼前这个道士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就这点本事?”
宋真诚恳地又捏出一张符咒,虚心道:“实不相瞒,还有一张未用,我有强迫症,前辈行个方便,让我凑个整再扔一次?”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沉默的期间,宋真颇为无聊地将黄纸符折成了薄薄的纸蝴蝶,他对着纸蝴蝶吹了一口气,随后纸蝴蝶便脱离他手,飞啊飞,飞到了素芸的头上,
素芸看死人的眼神已然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还是世间少见的傻子。
尔后她便听见这傻子得逞般的笑声,她根本来不及看清宋真的动作,他似乎一边念咒,一边结着复杂纷繁的手印。他很快停下,停下的同时素芸骤然感到整个人似乎被无形的手往外拉,浑身一阵撕皮拉筋般的莫大苦楚。
第135章 死别(二十二)
鬼术锻造的裂缝里,无穷无尽的灰烬从天幕落下。阴暗破败的庙内,一道变调拉长的凄厉惨叫划破沉闷的空气,毫不留情地撞击庄吟的鼓膜,他捂住耳朵的同时,看到李叮灵脸上的两盏琉璃火骤然熄灭,浑身颤抖不已,双眼直往上翻,几乎只留眼白。
“怎么回事,素芸你怎么了!”李德见势头不对,猛扑至宋真跟前,扯着他的衣领厉声问道:“道士,你做了什么,你在搞什么把戏?”
宋真牵起嘴角,稍一用力,修长的手便轻而易举地掰开李德的手指,与其拉开了距离,整了整被扯得松垮的衣领,才道:“灭鬼符不能用在人身上,我只好用计将她逼出体内。”
李德的愤怒几欲攀至巅峰,瞪大的眼里满是血丝,似乎要蔓延到眼眶之外,几乎含着血水问出一句:“为何?为何紧抓着我们不放,当初他杀了素芸,为何没人去问罪他?”
“……”宋真叹气,“我职掌鬼蜮之事,人间事自有人间的官去管,我要是管尽人间不平事,岂不得猝死?再说了,汝妻杀了人家四口人,实乃罪有应得。作为帮凶,老爷子也无法逃脱罪名。”
二人争锋之际,庙里竟静了下来,李德身后的李叮灵忽然瘫软在地,不省人事。阴风吹拂而过,一道若有似无的透明矮小人影立在晕倒的李叮灵身畔,忽闪忽现,时而抽搐,扭曲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