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问罢,立刻看到了一幅惊险的画面——疯叔叔正要往河里跳,她不禁惊呼出声,“不要啊——”接着,她又看到笑面财神软软滑落在地,一蓝一黑两道身影流星赶月般闪至河边,一人挥出拂尘,一人长刀一挑,在她眼花缭乱间,她的疯叔叔刚触碰河面便被卷上了岸,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复又围了上去,绕着疯子小跑着拍手道:“大疯子,跳河撞墙死不成,死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在圈里如同脱水的鱼般喘着粗气,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庄吟站在圈外神色严峻,皱着眉头望着这些吵闹的小孩子,紧紧抿起嘴唇。那疯子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双手下了死劲掐上一个小孩脆弱的脖子,那小孩笑声戛然而止,面目痛苦之色,“放……放开我。”
满月嘴里又发出一声惊呼,“疯叔叔,快放开他!”倘若这孩子有个好歹,他免不了要遭孩子的父母的教训。
或是听到满月的命令,那疯子果然松开了手,仓皇失措踉跄着倒退几步,不知在对谁摇头道:“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不是我!”
小孩刚逃离疯子的魔爪,便瘫倒在地,捂着脖子艰难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孩子涌上去扶起他,疯狂喊道:“疯子杀人啦,疯子杀人啦。”
谢祈冷眼旁观,此刻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吵闹颇为不耐烦,长刀“唰”地出鞘,亮起一道冰冷的刀光,眼睛危险地盯着这群要命的小孩,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渣,施舍了两个字:“闭嘴。”孩子们识趣地集体噤了声。
被掐的孩子似乎恢复得相当快,前一刻还咳得惊天地泣鬼神,这会子脸不红心不跳没事人一样跟着闭了嘴。
庄吟瞅了孩子那仿佛一掐就要断掉的脖子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垂下眼眸陷入深思之中。满月冲了过来,发挥她泼孩的威力成功遣退一众小孩,转过身来时瞧见疯子一溜烟耗子躲猫似的逃跑了。
满月看看脸色不太好的庄吟,又看看脸色发臭的谢祈,尴尬地揪着花瓣,花瓣在她的摧残之下凋零去世,“他们平时都挺正常友好的,而且疯叔叔也没那么疯。”她也奇怪为何今日他又是寻死觅活又是掐别人的。
庄吟不在乎地一笑。满月顺着这个笑容继续喋喋不休:“他们呢,就是记性不太好,太容易忘事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总会忘记一些事情。”
“间歇失忆?”谢祈挑眉,“那你呢?”
满月晃脑:“我不会。”末了又补充,“我爹爹也不会。”
而庄吟因她这句话,目光不免又深远起来,把这两个字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失,忆……”一时出了神,未等他吃出味来,一条街外一道重重的梆子声将他即将脱鞘的灵魂重新打入肉体。
“道长公子,晚上就住我家吧,我家虽然简陋,床铺还是有的。”庄吟本想寻处客栈,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落脚处,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好,叨扰了。”这样也好,顺道可以看看他这只迷蝶究竟在闹什么情绪。
满月高兴地领着二人一醉鬼往家中走去,她的家在燃香庄长街的最末端,那里有所僻静简朴的院子,平时极少有人在那里走动。
几人迎着凉风来到了院子前,头顶的两盏灯笼犹如一双发着光的眼睛,好奇地窥探着底下的陌生人,随风晃悠着。满月推开陈旧的院门,招呼庄吟他们进院。
院子既老又旧,风烛残年,宛如古稀的老人,却意外的宽大。院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檀香里夹杂了点别的什么,和先前草道两旁的燃香味道十分相似,庄吟抬头一看,院子里果然插满了线香,他称道:“很独特的香味。”
满月点点头,“是啊,我爹说和别的香味道要区分开,那些亡魂才能循着这个味道找回来。”
庄吟会意地笑笑,发现屋子却是黑着的,“你爹好像不在家。”
“没事,我带你们去客房。”满月走在前头,期间经过一间落了铁锁的屋子,她特意回头解释道:“这是我爹的卧房,从来不让人进的,我也不例外。我爹不爱说话,也不爱干别的,就喜欢发呆雕木头,”言外之意,也算是提前讲明她爹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们不要乱走。
“哎呀。”满月突然止步,“只有两间客房,怎么住?”
庄吟想也未想,脱口道:“我和谢祈一间就可以。”谢祈手脚麻利地将笑面财神往其中一间客房里扔,“死猪,重死了。”满月听得咯咯直笑,“行吧,那你们休息,我就不打扰了。爹爹回来,我会跟他说一声的。”
庄吟颔首:“好。满月姑娘你也早些歇息。”
满月走后,庄吟点燃桌上垂泪的蜡烛,火光跃起的瞬间他便看见谢祈白一张脸呲着牙朝他猛扑而来,他一惊,用剑格开谢祈,低声斥道:“你发什么疯?”
谢祈被剑一顶,顺势坐在凳子上,用手拨动烛火,面不改色道:“吸血。”庄吟自是不信,无奈摇头,捋了捋被打乱的思绪,压低声音,“这庄子不太对劲。”
“你说那个疯子?还是那个老头?”
“不,不是。”庄吟锁眉,“又或者可以说都是,酒肆老板不是活人,不出我所料的话,鸡腿应该下了迷药。”
谢祈笑了下,“那你还让那丫头吃?”
“酒肆老板饭前让她吃了点心,没猜错的话,那是解药。不过让我奇怪的是,满月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她在装?”
第102章 燃香庄(十四)
庄吟在谢祈对面正襟坐下,目光穿过烛光凝视着谢祈,缓缓摇头,“看她的样子,不像装的,估计什么都不知道。古怪的地方不止这几处,还有那个被掐的孩子。”
“他怎么了?”提及那个熊孩子,谢祈明显语气不悦。
“以那个疯子的手劲,孩子的脖子上竟无任何勒痕出现,连红印子都没有。”
谢祈眯了下眼睛,“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又道:“子时我去那老头店里探查一番。”
庄吟低头想了想,“好,我跟你一起去。”
谢祈莞尔一笑,“比起这个,我更想看看丫头她爹的屋子,为何要上锁,神神秘秘的,难道里面藏着什么宝贝?还是放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庄吟一听便犹豫了,满月好心为他们提供免费住宿,他们作为客人私闯主人的屋子实是不妥,反倒有些不知恩义。
谢祈仿佛看透了庄吟心中所思所想,忽然起身,单手撑在桌上,半个身子越过桌子,他的脸几乎贴到了庄吟的脸上,翘起嘴角,“死人的屋子可以去,活人的就去不得?”
庄吟微微往后仰,拉开些距离,“暗室屋漏,不可随意侵犯。再说这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道长,你要守着清规戒律过一辈子?这多痛苦。”谢祈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庄吟,坚持不懈地劝解他改正归邪,“去看看呗。”
“不行。这等梁上君子行为,做了跟笑面财神有何之分。”
谢祈垂下眼睛,低低叹道:“道长啊,你有时还挺执拗,就看看,什么都不做也不行?这可让我如何是好,清规戒律对你来说真有如此重要?”然后他又无辜地掀起眼睫注视着这个整日裹在隔断凡尘戒衣里的道士,问:“那你们,戒色么?”
接着,这个从未幻想过男女之情的道士白皙的两颊瞬间浮上可疑的红晕,耳朵更是红得像要滴血,他偏开头,“浑话。自然是戒的。”
谢祈丧丧地垂下了脑袋,泄气似的趴在桌子上,脸上蒙了一层阴影,像极了没有讨到糖吃的小孩,以至于碎发也跟着奄奄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我很失望”。庄吟斜斜一扫,脸上的血色稍稍褪了几分,纵使他也不明白谢祈的失望从何而来,但他不介意顺顺他的毛,于是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关心地问:“你这一路精神有些不济,是因为强行毁掉幻境的缘故么?”庄吟很清楚摧毁那种程度的幻境需要消耗大量修为灵力,也怪自己只惦记着师兄和白果的下落,一时忽略了身边人的状况。
“是啊,你才发现。”谢祈翘起头,指责道:“你分明不关心我。我生气了,要补偿。”
庄吟好笑地颔首,柔声道:“给你煮点药补补?”
谢祈摇头坚决说不,“药是苦的。”
庄吟偏头努力地搜刮着那点仅有的如何哄“孩子”开心的方法,道:“给你买糖吃?”
谢祈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是那个蠢丫头么。”
“好罢,再让我想想。”过了会儿,庄吟脑中灵光一闪,“不如我给你买身新衣裳?”
“不要。”
“……”
庄吟绞尽脑汁想着哄谢祈开心的法子,最后甚至召唤出了逗张涂那两个闺女的竹编蝴蝶为谢祈倾情献舞一曲,讨好的意味太明显,谢祈忍不住埋在自己的手臂里闷笑不止,“哈哈哈……”
庄吟长吁出一口气,暗自感慨哄“孩子”果真不容易。
谁知这个不省心的大孩子笑完,末了又添了句:“还是不开心。”
庄吟无奈,“说吧,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