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明柔声道:“殿下,咱们现在是在湖上,您小点声,别让人看见了您这个样子。”
宋徽安醉了酒,全身力给抽干了,说话也乏力,声音薄得几近听不见。宋徽明心疼他的嗓子,又找不到水,看着地上的白瓷酒瓶,恶念忽生,便将其拿起,往他嘴里灌。
冰凉的酒液灌进喉咙,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宋徽安咳嗽不已,眼泪直淌,登时泪眼模糊,仍恶狠狠盯着宋徽明不放。
他头上的冠歪了,青丝微乱,贴在起了一层薄汗的脸上。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春罗衣裳更红,还是宛若凝了片醉云的面颊更艳。
“宋,宋徽明你混……”
用尽气力的怒骂被强化为含糊不清的鼻音。
宋徽明在吻他。
疯了,真是疯了。
他的嘴唇真软,口腔又热,很暖很湿的温柔乡,美中不足的是蟹香与酒味太重,几乎寻不见原本的甘美。
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他对宋徽安的肖想是蓄谋已久,今夜的出格却是忘情之举。
这嘴欠的美人肆意妄为惯了,总是要被惦记上的。
宋徽安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宋徽明顺势将人翻过来,美人又长又直的睫毛因恐惧而乱颤,小鸟的羽毛似的,流泪的眼目光涣散了,大抵是醉了。
他的月离他如此之近。兴许是因为宋徽安嘴中的酒,他也有些醉了。
沉醉在对方细而急促的喘息里。
他正想抱住他再深吻下去,舌头突传来强烈的痛意,震得他头皮发麻,只得松开了钳着宋徽安的手。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目光突变,凶狠异常。
宋徽安猛然推开他,抓起地上的白瓷瓶便往他头上招呼。
一声脆响。酒水与碎瓷片如同雨点,四处迸溅。
中秋一过,八月十六,各大小府部如常当值,各位大人起得比狗早。
户部尚书李敬人李大人,时年六十有三,本该颐养天年,仍勤勤恳恳,于第一线务工,圣上爱之敬之,曾数度赐赏而不受。
今早,李大人依旧骑着驴,慢悠悠晃到户部院前,慢悠悠下了驴,弯着佝偻的背,慢悠悠走进部里。老人家干咳一声,将部中的人全叫到身边来。
“皇上说了,今天把建王殿下分过来帮着整理户籍,建王殿下素来不骄纵自矜,踏实务实,诸位无需对殿下恭维谄媚,一切如常便可。断不要自辱名节,空污我户部清白。”
“李大人。”人群中,忽有一人道。
李大人老眼昏花,看不清几米远外的人,又觉这后生声音陌生,还道是进了不明规矩的新人,便道:“请讲。”
“李大人,下官已经来了。”
李大人一惊,方知这人便是建王。
他虽老眼昏花,但心底跟明镜似的,知道天子特地将建王支来干整理户籍这种捞不到油水的累活,就是为了保太子。
天子将建王下派到官府,自然不是让他来当光杆司令走过场的,给了个正五品郎中的职务,好让他名正言顺地过来。只给五品小官,倒不是怕大员身份会让建王恃宠而骄,而是怕亲王的头衔过于显赫,反给他造成不便。
建王毕竟才正式步入朝堂两年,李大人对他亦不大熟悉,不想当值第一天,建王就提早来了,全不见排场,与他人一同虚心听他教诲,实在是让他宽慰。
比起虚心谦逊的建王殿下,太子殿下就有些骄矜了,虽有一副好根骨,不加以历练,还是要吃亏的。
李大人这样想着,拄拐亲自走上前,笑道:“没想到殿下已经来了,殿下这是……戴了顶白帽子?”
周围人皆不吭声,李大人起了疑:他眼睛虽看得不大清,但戴在人头上的东西,除了帽子还能是什么?
宋徽明笑道:“大人,下官昨日在家中摔了一跤,磕破了头,今天是缠着纱布来当值的,让各位同仁见笑了。”
李大人道:“哦,原来如此。殿下无事便好。”
“既然下官是来当值的,便请大人以官职称呼下官吧,时候不早了,大人,开工吧。”
宋徽明坐在案前,按照下面小官员走访回来的公务薄抄录资料。
这回的瘟疫着实厉害,由京城西南面传过来,来势汹汹,不少奉旨前去消瘟的大人都病倒了,更有甚者坟头长草。京城封城三月,亡者逾三十万。宋徽明回京时,京中情况已好转许多,若他早半个月回来,所见便是遍地脓血臭尸。
每日被推到官葬厂火化的人,比新降生的婴孩还要多上数倍。经此一疫,京城元气大损,家家受灾,南市尤为严重,死者十居五六。现在走上街,仍能看见与朝廷有往来合作的仙门修士安魂驱灾,在城中每一处洒下驱鬼的仙水。
昨日九五城中的歌舞升平、美酒佳人,俱在眼前。还未消散的云烟,瞬息之间被黑压压的一片亡者姓名击碎。
想起昨夜湖上小舟的事,宋徽明只觉额上阵痛又起。
太子四年前扔手炉,四年后抡酒瓶,当真是不带半点犹豫。偏偏他又中意于他,死皮赖脸地缠上去,第二次被打破脸险些破相了,仍执迷不悟,在名为宋徽安的湿地里越陷越深。
都怪醉酒的宋徽安太嚣张,口出狂言,激得他理智全失,才做出逾越之举。他如今回想起来,都觉不可思议。比起骄纵的太子,他到底隐忍久了,在人前做足了戏,连自己都差点信了自己是隐忍之人,谁知宋徽安是蛊,不经意间就让他着了魔。
他倒不后悔。向自己的亲弟、未来的君主示爱,于私于公皆为大逆不道之事,以头破血流换宋徽安知他心意,其实也不亏。
比起同舟游水的上半夜,昨夜的后半段就不美妙了。他本在兴头上,吃了宋徽安一记瓷瓶,伴着宛若炸开头的剧痛,他也从肆意妄为的痴态中清醒过来。宋徽安彻底失了智,抓起地上的碎片便扑上来,恨不得要夺他狗命。
两人磕磕绊绊,又是在摇摆不定的船上,很快又双双摔在了地上。暴怒的宋徽安全然不顾颜面,嘴里不断喊着“杀了你”,要把碎瓷片往他的脸和脖子上划。亏得他手劲大,头也铁,才没被砸得直接昏死过去,他竭力捏住宋徽安握瓷片的手,手上被瓷片划出深深的血口子,头上的窟窿也在流血,好不狼狈。
宋徽安骑在他身上,双目猩红,拼尽全身的力也制不住负伤的宋徽明,他死死握住手中的瓷片,亦被锐利的缺口划伤,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地顺着手臂淌下。
“混蛋,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磨着牙,怒吼不已,只可惜他毕竟不是练家子,花拳绣腿都不算,宋徽明蓄力抬腿,用膝盖集中他的后腰,他吃痛地哀嚎一声,登时整个人蜷成一团,捂着被击中的地方,伏在宋徽明身上颤抖不已。
宋徽明吃力地喘着气,生怕他乱动,为地上的残片所伤,强压着伤势,将他抱到船舱靠近船头处,伸手,小心翼翼地掸去他外衣上的瓷片碎粒。
“无耻之徒……猪狗不如!本宫杀了你!呜!”
以防太子继续行凶,宋徽明单手钳住宋徽安的双手,宋徽安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以头撞他,整个人形同疯魔,恶狠狠地瞪他,恨不能将他撕成碎片。
“殿下,”宋徽明一只眼已经被热腾的血糊得看不见了,看着眼前暴怒的美人,他只气喘吁吁地道,“够了,别把外人招来。”
宋徽安累得说不出话,只龇牙咧嘴地瞪他。
“这事是臣不好,但毕竟不可外扬,想必殿下也不愿叫外人见到你我眼下的狼狈模样,臣倒不怕让人见了这破头,但殿下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难不成殿下要如实说,是臣情难自禁,轻薄了殿下?”
说到这,宋徽明抑制不住地低笑起来:“不知殿下是否有这个胆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面色涨红的美人,活脱脱一个孟浪轻佻的登徒子。
“混账东西!”宋徽安怒骂,“你不要脸,本宫还要脸!你等着,你要是敢把这事抖露出去半点,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剥筋去骨!”
“臣明白,既然如此,还请太子殿下莫闹了,殿下先歇息一会儿,臣来收拾一下这满地东西。”
宋徽安深吸一口气,在脑里将这人剁了千百遍,任宋徽明松开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今天居然还在过中秋_(з」∠)__(з」∠)__(з」∠)_】
第72章 诡计
“殿下,从臣身上起来吧。”
宋徽安怒极,扶着船舱摇摇晃晃地站起,宋徽明笑笑,伸手要去搭手,他亦如避蛇蝎,咬咬牙死活躲着,一人拖着条方才被压得有些酸麻的腿,行至船头,捂着腿坐下。
那个方才对他大不敬的该死混账笑笑,亦慢慢站起身,拿来船上的帕子,将船舱地板上的碎瓷片皆拢至船舱角落中,末了来到船尾,取一捧水,清去脸上血污。借着月光,也让宋徽安看清他脸上的伤。
好巧不巧,新伤叠旧伤,被水一洗,敷在宋徽明前额的白霜膏尽数被洗去,浅褐色的伤疤伏在他饱满的前额上,直延伸至左眼眉骨下,延至眼窝的阴影里。而今,浅褐色的伤疤中间,又炸开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一股泉眼似地淌血。淡淡的腥气顺风飘进他的鼻腔,冲去几分酒气。宋徽明虽不断拿帕子将鲜血拭去,脸上仍留有几抹颜色极淡的血迹,他半张侧脸隐在夜色中,反倒衬得人在俊朗中,又带着几丝难见的野性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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