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街,宋徽明便上了河边一小舟。琵琶女点上红烛,暖光透过薄纱窗儿,照在碧波之上。
小舟有窗,正好将舫中人遮去些许。宋徽明吩咐船夫将桨划慢些,好慢慢看着街边那条高挑漂亮的人影。方才家宴上人多眼杂,碍于身份,他自不好走出逾越之举,如今船上只余他与两名下人,他想看哪就看哪。
太子殿下正围在冒热气的煎锅旁,等十三鲜珍香煎酥皮小金圆出锅呢。
“郎君,”官家教坊的琵琶女也做足了民间势头,亦不以“殿下”称呼建王,“奴为您弹一曲《灯歌》?”
“弹《竹君》。”
竹君本是长明南方神话中的佳公子,与爱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料爱妻早亡,竹君心力憔悴,遂辞官隐世,深居竹林。竹君思妻成疾,终于中秋夜得见亡妻魂魄。有情人含泪相会,一同融进青竹林中,永不分离。
竹君的故事真挚感人,是以南方过中秋时,凄婉真挚的《竹君》反而比欢快的《灯歌》更受欢迎。
船行,歌起,明月当空,桂酒醺鼻。
船慢慢行进,他的视线为一片葳蕤的草木遮蔽。岸上的人走走停停,牵着幼弟的手,沿路尝了不知多少小食。十五贪吃,宋徽安便拎了一堆油纸包,笑着跟在他身后。
“小馋猫别跑了!”
“哥,哥你跟我来桥上嘛,咱们去桥上看月亮!”
十五连拖带拽,把宋徽安拉上横在河面上的拱桥。
银盘高悬,柔光脉脉。兄弟二人站在桥上,夜风低喃不绝,灯影徘徊,唯有湛蓝晴朗的夜空与静默不语的月不染俗尘,静得出奇。
错落悠扬的琵琶声愈来愈近。
“哥,下面有船!”
莲灯随流水漂来,点着灯的小舟荡开碧波,从远方来至二人眼下。十五趴在桥边,踮着脚竭力往下看,眼里放光:“哥哥,我也想划船!”
宋徽安叹气:“依你。”遂让莲生招来一艘小船。
“齐儿,在小船上别乱动,你看此间月色清幽,可让你想起学过的诗词名篇?让哥哥考考你……”
他回头,身边早没了影。
眼见那个小小的影子跪在船头,正要伸爪子去捞水面上的莲灯,宋徽安提心吊胆地喊道:“齐儿别胡闹,小心淹水里!”
船夫眼疾手快,将十五殿下提溜回来了。
宋徽安深吸一口气,扭了捏十五的脸。
“哥,哥,齐儿想要那个灯嘛!”
“那也不懂自己去捞,你懂水性么?瞎闹什么?”宋徽安生怕阿弟一离开他就长翅膀飞了,将他抱在怀里,“不准胡闹。”
十五撒娇:“齐儿想要灯……”
正说着,一艘同等大小的小舟驶来,两舟并行,琵琶声不绝,正是方才建王的船。
宋徽明掀开珠帘,看向这边,笑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大皇兄,太子哥哥不让我玩水里的莲灯,好皇兄,你给我捞一盏呗。”
宋徽安嗔怒,拧眉盯着宋徽明,警告他不要乱来。
宋徽明却轻笑道:“这有何难?十五稍等。”说罢走出小舱,来到船头。
他身高体长,长臂一揽,将手探入浅水。船在走,水也在流。一盏浮灯顺着水流,经过他手心,被他托起。
两船此时相隔不过寸余,宋徽明站起身,长腿一跨,一只脚便踩上太子的船,弯下腰来,将来沾着水的莲灯举到二人面前。
他面露笑容,朗声道:“诺,拿着。这莲灯的确可爱,太子殿下可要也拿一盏?”
十五接过莲灯,甜声道:“谢谢皇兄!”却不觉宋徽安一时间不言不语、不大高兴。
宋徽明早料到这番局面,自不会真等他答话,只笑道:“十五贪玩,兴许一盏不够,殿下不如替他再拿一盏?”
“破纸灯有甚稀奇,建王莫要将十五当外面的野孩子忽悠,”宋徽安皱眉,“既然建王已将灯给了十五,就赶紧回自己船上去。”
他尊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天子,还从未有哪个人敢站在他面前,俯身看他。
宋徽明本就是与他从小摩擦不断的冤家,这两年虽出宫建府了,但随着太子渐长,二人的私下里愈发看不对眼,相互使绊。偏偏方才宋徽明举止轻佻,登时叫他怒极。
宋徽明却道:“臣过会再回去。”
宋徽安微微提高音量:“你还有事?”
宋徽明笑笑,从怀中取出一袋油纸包。
“臣上次答应了十五,此番进宫,特意给殿下带了脆皮豆糕,还请殿下一尝。”
熟悉的豆沙甜味和油酥香气流入鼻腔,十五忙接过还热乎的油纸包,拆开一看,十来块表皮金黄酥脆的糕点被撒上白糖霜、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
“谢谢大皇兄!”十五献宝似的将脆皮豆糕举到宋徽安面前,“哥,您先尝。”
宋徽安挑眉:“荒唐,本宫何时说过要吃这种民间粗点了。”见阿弟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他不由得叹气,捏起一块糕点,往他嘴里送。
“小馋猫,牙真坏了可别来找哥哥哭疼。”
十五殿下腮帮鼓起,嘴里包着软糯糯的豆糕,嘿嘿地笑。
宋徽安拿着豆糕,静静看他吃,眼角余光一瞥,却见宋徽明在看他,目光似是如常,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糕点也送到了,建王还不回么?”
“臣许久没和十五好好玩玩了,实在舍不得就这么退下。”
这是哪门子屁话?你何时真心和本宫的阿弟亲过了?!
宋徽安深吸一口气,碍于十五,不好发作。十五对两人间一个赶人一个死皮赖脸找借口留下来的氛围全无知觉,甚至极开心地道:“好啊,大皇兄陪陪十五再走,现在还早呢,咱们游游船,看看月亮呗。”
于是乎,宋徽明顺其自然地上了太子的船。
这船忒小,宋徽安烦宋徽明烦得紧,再无心思去看此间明月流水,只一心抱住十五,省得他又蹦又跳,误伤自己。
“哥,你也吃啊,”十五不屈不挠地将剩余的几块脆皮豆糕往宋徽安嘴边送,“还热着呢,再不吃就真凉了。大皇兄又不是每天都进宫来,你现在不吃,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齐儿乖,哥哥晚上吃饱了。以后不劳烦大皇兄了,哥哥让太监出宫去给你买。”
“可是,哥哥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让太监买回来的脆皮豆糕,都不是这个味儿啊!”
“乖,下次一定对。”
眼见太子就要抓狂,宋徽明笑道:“殿下,此糕是臣家厨的秘制糕点,外面买不着的,殿下若是喜欢,不如将人招进宫来。”
宋徽安一听这糕点居然是建王自己人动手做的,登时回绝:“建王有心了,但本宫并非骄奢淫逸之徒,不可因一人之需妄增宫中用度,齐儿还小,不懂节制,就是因为吃得少,有个新鲜劲,他才一直惦记着,直接将做糕的人带进宫,还不是吃两天嘴就腻歪了?”
“殿下高见。”
第70章 夜游
宋徽安无心接话,他自然也无搭话的兴趣,只是同十五说笑,不时看看宋徽安。
水何澹澹,夜风徐徐。十八岁的太子提前戴上珠冠,面洁如玉。
他此时着绣了金丝的春罗袍,因有红料衬着,皮子竟比头上的玉珠还要白皙几分。船上的烛光摇啊摇,宋徽安脸上的阴影也轻轻晃动,眉眼鼻唇,皆在月色之下蒙上一层不真切的夜雾。
月华流光,金碧灯火,皆不如他眼中秋水。
只可惜佳人无心相谈,目光偏向水上,不愿看向身前人。
“十五,大皇兄出宫后,才知民间百姓多有在流灯中写上纸条、以求福愿的风俗,既然咱们今夜是在仿民街上,十五不如也试试民间的玩法?”
“好哇,可船上有纸笔么?”
当然有。以便皇室幸甚至哉、吟诗作画,每艘船上都备了笔墨纸砚。
宋徽明取来纸笔,递给十五,却听宋徽安嫌弃道:“这云丝宣并非好纸,写了福愿还要被神仙嫌弃呢,十五,别丢人。”
这就是说瞎话了。
云丝宣薄而柔软,纸浆中加了产地特有的草叶碎丝,方成不数细腻绵长的精细纹理,故名“云丝”。云丝宣何其珍贵,一县一年所产亦不过丈余长。太后六十寿辰时,宋徽明送上的那卷云丝宣,本身便是国宝。
如此贵重的东西,还入不得太子法眼,不大可能是因为纸本身,而是因为用过这纸的人。
宋徽明哑然失笑。这么久的事了,没想到太子还记得这么清楚。
十五茫然道:“可是,哥,船上就只有这种纸啊。”
宋徽安从身上解下一块蛟纹丝帛帕子。
“用这个写,不比烂纸头好入神仙的眼?”
十五点点头,遂取笔墨,在帕子上写下几行小字。他自幼便在先生的督促下写得一手端正的好字,两位兄长都聚精会神地,看他写下“愿上神保佑长明安康,让太子哥哥每天都陪十五玩,大皇兄天天都带吃的给十五”。
宋徽安嘴角一抽,面色微红,宋徽明朗声大笑。十五忐忑道:“怎么了,大皇兄,太子哥哥,是十五写的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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