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安以水洁面。一人在船头,一人在船尾,两不往来,竟是安静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宋徽明处挣脱出来,早累坏了,却怕他出尔反尔再乱来,只能强撑着身子靠在船头,极戒备地盯着方才那个发疯的畜生。
他还未从被亲兄轻薄的恶寒中缓过来,刚才惊出的一身冷汗也凉了,明明此间夜风和煦,舒适得如同少女的鼻息,他却如坠冰窟。
宋徽明刚撕了随身带的帕子,将额上的伤粗略包好,回头见他白着张脸、浑身打颤,便动了。
宋徽安如临大敌,隔着半条船,指着他,低声道:“别过来!”
“殿下莫怕,”宋徽明说着,将自己的外袍解下,“这个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最易染疾。殿下受了惊,还是带点暖吧。”
他忽将目光投到远处的湖上,轻声道:“宫人划船过来了,殿下。”
宋徽安沉默,任由男人将带着熏香气味的暖袍披在他身上,又细心体贴地替他裹好。
他向来看不上这个处处和他争抢、笑里藏刀的异母兄长,自己唯有比他先动手,才不会暗地吃亏。不想时至今夜,他竟发现,自己竟对这个疯狂的男人一无所知。
“太子殿下,臣有句话要对您说。”
宋徽安瞪他一眼,懒得说话,心里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不识抬举、目无纲常礼法的声色之徒,再敢对本宫不敬,休怪本宫……
宋徽明看着他,忽然间便笑了。
“殿下,容臣说一句真言,殿下耀眼绝伦,臣今夜之举绝非即兴,而是……”他用重音,吐出最后几个字,“肖想已久。”
“荒谬!”宋徽安怒不可遏,脱口而出,“你满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宋徽明却颇无所谓地勾勾唇角:“反正殿下也从未将臣视作兄长。既然如此,臣自然也就不讲本就不存在的兄弟情谊。还请殿下放心,今夜之事,臣定不会四处乱讲,也请殿下记住,臣待殿下好,并非无求无报。臣心匪石,殿下既然受着了,便莫要辜负。”
不合时宜的信誓旦旦,一时让他瞪大了眼。
“你怎如此蛮横不讲理!”
他气得胸口胀痛,却听划桨声愈来愈近,回头望去,便见船夫划着船儿,缓缓朝他们这来了。
不可为外人道也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殿下也累了,便好好歇息吧。改日臣公务闲暇之余,再来拜见殿下。”
眼见船行至他们旁,他不由分说,扶起宋徽安,将他送上新来的船,对船夫道:“刚刚本王不慎打翻了酒水,将这船搞脏了。殿下不愿沾得一身酒气,你先带太子殿下上岸便是。”
“建王殿下,您的头……?”
“无事,被碎酒瓶磕了一下。”
船夫不再言语,默默划船。
宋徽安坐在船尾,只看他一眼,便撇过头去,再也不看他。都怪他睫毛太长,都让他看不清他眼底那丝颇艳丽的愠怒了。
忆及此,宋徽明又叹了口气。依宋徽安的性子,这会儿指不定在哪狂漱口洗嘴呢,想来没十天半个月消不了气。他本就住宫外,进宫也多是上朝参政,如今也不能轻易出入内宫了。
下次相见,他又该找什么理由呢?
“扣扣。”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郎中大人。”
“怎么了?”
“周府的李二管家求见,周府户籍录出了点差池,要来重报死病人户。”
周家好歹也是大门大户,怎么连死了几口人都不清楚?
宋徽明心觉好笑,让门外的小吏领着一瘦高的中年人走进来。
一见坐在案前的是个相貌英俊、气度沉稳的美青年,中年人登时微微瞪大眼。倒非为其外貌所惊,而像是看见熟悉的坑里,突然冒出了一根不认识的萝卜。
“草民参见大人,大人好面生,可是新来的?”
“本官新上任第二天。还请莫说用之言,将报错的户籍报上便是。”
“是,是,”李二管家从随身带着的布包中取出一沓记了字的纸,交与宋徽明,“大人,草民今日来,是要报改周府三管家窦同福的户。”
各记录薄放在哪、记了什么,宋徽明都背德滚瓜烂熟。他轻声说一声“稍等”,便走进专放档案资料的库房。
李二管家冲旁边的小吏使眼色:“大人,原来在这儿的黄大人呢?”
小吏道:“黄大人前些日子不幸染了疫病,早就回家休养了。这位是来代班的宝木宝郎君,的确才来当值没几天,宝大人认真负责,办事爽利,还请李二管家不用担心,一定会将事办齐全的。”
建王殿下来来户部时,极尽谦卑低调,全不见皇家做派,为了不让同僚心中膈应,建王殿下自冠假名,他们平日里也以假名称他,一来二去的,也觉得这位殿下不是什么难亲近之人。
宝木?这是哪号人物?
李二管家暗自琢磨着这个不寻常的姓,便见宋徽明已从后房搬出本顶四五块砖的黄页册子,回到案前。他小心翼翼地将记录薄放在桌上,慢慢将其翻开。
周家是自长明建国起便获封的望族,家奴众多,代代延续,能当上这种大家族心腹职责的,必然也出自忠心耿耿的家奴家庭。果不其然,他一翻,翻到最近的一页,便见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窦同福的情况。
“三个月前,贵府报的是失踪。人找到了?”
“回大人,事情是这样。三四个月前奉我家主人之命,带着家仆出京置办我家小姐的用药,谁料三管家月余未回,我家主人不放心,便吩咐人出城去找,只在京城西万岁崖下的河岸边,找到些许印着周府府印的木箱残渣,人马车财皆不知所踪。我家主人料想三管家一行是遇到了劫匪,遭遇不测,向官府报了案,谁知没过几天京中便瘟疫横行,京城封闭,直到前些天才重开,耽误了我们去找三管家的时间。谁知前些天城门开了,三管家他自己回来了!”
宋徽明执笔的手一抖:“三管家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官府已经确认过正身了吧?”
“确认过了,确认过了,”李二管家将一张证明翻出,指着上面朱红色的官印道,“大人请看,这边是官府的证明了。三管家平安,咱们全府都安心了,既然这人还活得好好地回来了,我们自然要将他那记在薄上的‘失踪’改回去。”
宋徽明多看几眼,没看出蹊跷,便大笔一挥,成了。
“行了,已经改好了,如果没有事的话,便请回吧。”
“谢大人,”李二管家笑笑,又取出一串玉珠,极熟练地塞到他手里,“大人辛劳,主人的一番谢意,还请收下。”
“分内之事罢了,不用至此。”宋徽明不动声色地一推,将玉珠送回他手里。
“本官还有事,请回。”
李二管家干笑:“是,是,草民不叨扰大人了,告退。”
小吏送他出去,极体贴地带上门。
宋徽明又抄录几页记录,侧头看向那记录着周府众人户籍的册子,心中起疑。
京城户籍查得极严,为防流寇混入京中,官府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周家家大业大,好像无甚需求,得偷偷借用家中老仆的身份,换个人进来。
这个消失三月劫后逢生的窦三管家,最好是真的。
……谁知道呢。
不过这点小动作,他倒不关心,再抄录几分报告,将桌上的旧籍送回库房,便要跟着李大人去巡视部内上下了。
他向来是个办公极出色的人,让户部上下挑不出半点毛病。待到放衙,他便换了便服,同李大人道了声别,骑马走了。
因为瘟疫,不仅是夜市,花街柳巷也暂被封禁了,他路过南春巷时,只觉这脂粉流金地都能落到今夜冷清之景,当真不容易。
但见前方一户馆子的门儿忽然开了,几名官府衙役吆喝着,从中抬出一具被裹成扁粽子的尸首,再将尸体丢在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的推车上,带走。
【作者有话说:真的不是骨科真的不是后面会讲真相哦】
第73章 遇鬼
也不知是哪位红粉佳人殒命于瘟疫,死后被这番不怜香惜玉地对待。
远远看着还好,待到那辆推车被推近了,宋徽明才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在深秋有些寒冷的夜色中。
像是浑身的血肉都溃烂了,连骨头都病得化了,恶臭由裹尸布下张牙舞爪地散发出来,铺天盖地地攻击所有靠近它的人。
烂成这样,最里面的裹尸布大抵已经被尸体的脓血沾湿了吧。
推车的衙役难忍这恶臭,或单手捂鼻,或以布条护住口鼻,方能继续在臭气中前行。
宋徽明此时穿着款式时兴的便服,他生得高大英俊,又骑着一匹毛光水滑的黑骏马,乍一看便像来温柔乡寻欢的孟浪之徒,衙役见了他,高声道:“回去了回去了!今晚封街!再不走就逮人了!”
京城中天天在大街小巷上跑着的最下层的衙役,自无缘知他真身。宋徽明应声,小腿一夹马腹,示意马往回走。
那马慧极,仿佛通了灵性,尾巴一甩,便带着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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