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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花脂膏香甜的气味弥漫在恍若凝滞的空气中。程显听茫然地嗯一声,以询问的目光望着程透。
  程透睁着大眼睛,用手背挡住嘴唇,师徒对视须臾,程透猛地从椅子上蹿起来跑回屋去。
  程显听更加茫然,他看看还攥在手里花脂膏,又看看程透的卧室,心道:怎么感觉好像更生气了?
  那天夜里,自与玄蛟一战后鲜少做梦的少年晕头转向地栽入了杳然无底的长梦。
  他梦见牙婆把只有十岁的自己从又暗又臭的漏风马车里揪出来,那一刹那光芒四起,程透情不自禁地眯上眼。在半阖着眼的那条白生生的光缝里,有个清清爽爽的年轻修士,长身玉立,薄灰长发束着玉冠。他穿着一身月白衣衫,光天化日之下直觉白龙鱼服,不似一般。
  他背着手站在那里,长而带翘的眼梢似乎并不如现在这样总盛满笑意,鼻息间隐约能嗅到那股好闻的香气,小小的程透觉得这个人,真是似雪一般白,又似雪一般冷。
  他知道那香味是什么了。
  原来是檀香啊。


第20章 未测
  隔日,程透醒得甚早。
  他虽勤勉,但也鲜少在这个时候醒来,黎明前的窗纸像泼了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十六岁的少年在三秋里盖着薄被,却出了一身汗。
  他感觉身上有点黏,口干舌燥之余,内府里像有把火在烧。
  心静如水的少年隐约知道自己在遭遇什么,他蹑手蹑脚地披衣起来,强压下心里的邪火,抱着干净衣物,却忘记拿剑。他去到院后小河,山林里更黑,程透就着冷冽河水冲好身体,顺手把换下来的一身里衣也给洗了。
  程显听。
  程透心惊胆战地和着暗里直呼师父的大名,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他在河水里瞥见自己的倒影,被波纹碾碎,揉皱眉头。
  在悄无声息的破晓里,少年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这一天,程显听发现小徒弟似乎不再对自己生气了。
  当然,程掌门虽然不明就里,但却有种迷一样的感觉认为是花匠给的那盒花脂膏奏效,他一面自鸣得意地摸着下巴,一面想,小崽子,果然还是在撒娇。
  耳聪目明的程显听丝毫没有发现程透一大早上都在躲躲闪闪自己的目光,比往日更加寡言的收拾东西去了万卷仓。
  另一边,花匠安顿下来,开始在自家琢磨着用鲜花制造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有的换仙器,有的则需要石牙去买。不太满意的统统都送给程显听和药师,花糖和鲜花饼攒出一大盘,程显听每日流连她那一亩三分地的花田,只等着酒酿好能分一杯羹。
  药师看他今天好像不怎么闹心的样子,赶紧让他着急上火道:“跟程透提了吗?”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程显听没好气地回,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糖块儿,全仙宫唯一一个医师眼见装糖的小锦带以可怕的速度瘪下去,想来一把年纪还这样嗜甜如命的人,应是也不多。
  他好意提醒道:“你再这么吃下去,马上就可以参加七目村每年像过年似的余兴节目了。”
  程掌门一听,跟过年一样,好家伙,这得多热闹!连忙坐直身体问说:“什么节目?”
  “给花匠拔牙。”药师面无表情道。
  既然闲来无事提及七目村——这村落的大名——程显听有意也叫药师闹心,趁屋里没病人时,他贼兮兮地问道:“哎,讲讲周自云是怎么一回事?”
  药师拨动小秤的手一顿,面不改色说:“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只是觉得他脑袋可能有点不转弯,”程显听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说七目村里的人数是七人不变不多不少的,所以七目间的竞争根本没有意义,那他耍什么小心眼儿呢。”
  难得没有和他打岔,药师严肃道:“他没去招惹你,你也别去招惹他。那小杂种手段看着蠢些,却不是个好惹的东西,你行事低调些,他往常也闹不到你头上。”
  程显听哦一声,眉心微蹙,倒也没再追问。
  中午程透回来,程显听趁他刷碗俩手都占着时把沈长的事一股脑全倒,程透安静地听完,完全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大抵是觉得这和校场不同,无法避免,他把碗上的水擦干,小声道:“几成把握?”
  程显听没骨头一样站得歪七扭八,极不要脸,“九成把握。”
  程透勾起嘴角,赏他一个皮笑肉不笑,从发髻里把那根白玉发簪取下来递到程显听眼前,“这个拿去。”
  程显听从他手里接过了,又凑近一步伸手笼着他的头发,嘴上调笑道:“我不用,真觉得我的没你的好啊?”
  眼前的人身上现在没有那股檀香味,但程透还是眼睫微颤,下意识地想缩。
  师父敏感地注意到他这一个小动作,放下捥一半的乌发问,“你躲什么?”
  程透摇头,拿回簪子,“我自己来。”
  程掌门抱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徒弟,在心中嘀咕起来:啧,莫不是真长大了?昨儿我还说他永远也长不大呢。
  几日一晃而过,与沈长约定上校场的日子,催命符般戳到了眼前。
  这天程透没去万卷仓——程显听本来是要他该干嘛还干嘛去的,但程透没好气地说风凉话,问他要是被打残了还指望被沈长背去药师家吗,程大掌门就哑火了,尽管他曾信誓旦旦说过九成把握。
  药师没跟来,据说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不会涉足校场一步,这个“说”当然是花匠说的,她爱凑热闹,自当跟来。
  终于,在大片大片金色羽毛般的纷扬落叶间,程显听同沈长站上校场。
  校场上有为挑战专门设立的擂台,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人围观。挑战比换石牙的比试更凶残,几乎场场过命,旁人怕被波及,鲜少凑过去好事。花匠这些天已经开始和程显听称兄道弟,恨不得把脑袋都杵到擂台上,她先是用近乎贪婪的眼光上上下下“舔”着程显听手里的那把蛇骨剑,而后开始仔细打量沈长。
  沈长那张麻将似的方脸仍是一派正人君子之相,粗眉下压,笑容称不上是凶恶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他穿着利落的短打,还捆了窄袖绑腿,和程显听那身拖泥带水的打扮比起来,他显然是真的很把这场挑战放在心上。
  花匠回头看一眼程透,见少年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程显听,她心中一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又转回头去看沈长,余光落到他脸上。花匠目力绝佳,只见沈长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旁有一道头发丝细的红痕,从瞳孔划到白眼仁儿,像眼珠裂开般的伤口。
  花匠呆愣须臾,忽然后背一凉,大呵道:“等等!裁判司——”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擂台外围红光大绽,不由分说地隔绝外界声色。程透被花匠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
  “他,他眼睛!”花匠瞪大眼睛,满脸惶恐,“你师父怕是要出事,我现在回去找药师,他不能进来,在校场外面候着也行!”
  另一边,擂台上的沈长手握宽背大刀,径直杀了过来!程显听不慌不忙,左手从身侧横拔出蛇骨细剑就是一挡,他这动作看着轻飘飘,好似不肯多用一分力气,却稳稳接住了沈长的大刀,剑身甚至没有后弹,平稳地横在原地。
  这些天来程显听已基本适应不再使用符线,第一式接来游刃有余,但他不敢懈怠,眼见沈长抽刀退去,右手直接接上,把剑柄换回惯用手中。
  沈长见一击不成,不怒反笑,他看似大刀阔斧地直冲过来,要硬碰硬到底,实则人到眼前时忽脚下一转,刀刃极其刁钻地从侧面呼啸而来,细剑刚与大刀撞在一起,登时一股满载杀伐气息的真元劲风般杀入内府。程显听早有防备,他境界乃元神,应是不怵真元相搏,却被这真元击得嗓子一甜,险些没站稳!
  程显听心里一股异样感觉升上来。真元煞气过重,不似修士,但校场不是寻常野斗,裁判司两双眼睛不是摆设,暗器阴招都可以使,绝不会带上邪魔外道。
  沈长阴森一笑,“程掌门,小心了!”
  霎时青光四起,只见东南西北四角劈下四道碗口粗的惊雷,如蛇般挣扎扭动到程显听面前,程掌门心里还有空打小算盘,嘟囔着这就开始斗法了,左手按上蛇骨细剑用力一划,那剑随着他动作竟响动着抖开,节节交错环绕,真如蛇骨般延伸开去!细剑宛若长鞭,程显听甩手一抽,剑身便环绕在周身,直接抽开惊雷。
  他不再被动,腕又一抖,细长骨鞭如闪电再度缩回成细剑,身子如游鱼般闪到沈长前,挥剑即砍。程显听动作不似沈长般大开大合,因而速度极快,但金榜第八也不是吃素的,眨眼间两人便又过四招,剑光眼花缭乱,只听得刀剑当当相撞,旋出一抹落花似的白影!
  程显听招招紧逼,下手决断狠厉,沈长步步倒退至擂台边缘,蓦地不顾面门大敞抽刀冲程显听腹部砍去!若是数十天前,程显听必然中技,然而这段日子摸爬滚打,早叫他摸透一些校场亡命之徒常用的伎俩。这招投鼠忌器,上下都还有后招再等!
  退开的一刹那,程显听甚至有些想笑,这招他也学来用过,不然右胳膊上也不会受那一刀,沈长可好,倒真把他当成那些正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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