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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奇怪的是许凝凝面无波澜,好似没有被影响。还不等陆厢开口,她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天底下鲜少有我这样的人。我能感到两种不同的‘气’,却分辨不出来是哪种。”
  话音未落,两人跃到了岸上。蜈蚣精如释重负,逃也似地扭身穿过白雾,迅速飞离坑底。许凝凝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喃喃道:“传说只有至善至恶者,心底之念单纯到已没有善恶之分,才会如此。”
  许凝凝是哪种,答案不言而喻。陆厢沉默着蹙起了眉,心底对她厌恶更深几分。坑底稍显昏暗,不时有些细碎的磷光飘过,许凝凝的紫眸被那绿光映衬愈发鲜亮,像是头虎视眈眈的狼。她手掌一翻,半空中现出团绛色的九瓣莲纹移到陆厢身前,“我帮你斩断的根,你助我杀掉小鬼王。我们谁违背誓言,谁四肢俱断,魂碎神分。”
  莲花纹幽幽亮了起来,妖冶的绛色像是团鬼火。陆厢伸出手,那莲纹刚要落在他掌心上,许凝凝蓦地手一顿,鬼点子冒了出来,“你像是分魂成功了。”
  她不等陆厢回答,腕子略抬,莲纹骤然飞起,印在了陆厢眉心间。霎时,那莲纹变幻形状,化作一只竖瞳,缓缓睁开——
  陆厢瞬间紧咬牙关,他睨见水中倒影,自己眉间的那只眼睛变成了同许凝凝一样的紫眸,眼仁儿中刻着九瓣莲花。紧紧是瞬间的怒火中烧,那竖瞳便似活了般四处转动着张望起来。他闭眼调息,心中默念着“只是许凝凝的幻象罢了。”
  很快,他吐息平复下来,竖瞳消失不见。许凝凝见状咯咯笑起来,悠悠地说:“虽然是假的,但同原来那个挺像不是吗?”
  她抬起右手,臂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层层叠加的莲纹,直延伸到指尖,其中一朵格外明亮,许凝凝指指那朵,示意契约达成,陆厢终于暗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拍拍手,许凝凝迈步径直走进了湖水。出乎意料,那湖水极浅,纵她身材娇小,也只堪堪没过膝盖。她示意陆厢也走进来,两人站在水中,灵气与怨气不知为何同时疯狂搅动了起来,形成无形的压迫,陆厢瞬间头疼欲裂,禁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许凝凝难得没挂着狡黠的笑脸,她有些呆滞地盯着陆厢,直到两股气息稍稍平静了些,才淡淡地说:“这个收集‘气’,然后通向人间。”
  她面无表情地微抬起下颌,两眼却居高临下地垂着,无比确定说:“洪荒塔在收集岭上仙宫的执念,执念又化为求而不得的怨气。然后通过,有种气被送往了人间。”
  许凝凝睨向陆厢,眼中阴沉得如同死水。陆厢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在等着他去解答,解答她自己无法感知的,究竟是哪一种“气”被送往了人间——
  陆厢还未来得及细思,身体却先不寒而栗。无论是灵气还是怨气被输送进人间,都已使他窥见了不该探寻追究的东西。意念似本能般封闭五感,阻止了他去感知答案。许凝凝仿佛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抗拒,冷笑两声,意味不明地说:“我们这个世界可比你想象的大多了。”
  她似乎又不想知道了,腻味一般地摆了摆手,说道:“言归正传吧,早了事早舒坦。在心里念着你那小情人的模样。”
  陆厢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专心致志地念起了国英。他甚至不用去真的想,国英的眉眼便浮现眼前。
  那个青年总是挂着温和的笑颜,有些腼腆,他现在又该是什么样?
  湖水中悬起一根细若发丝的银线,横在两人身前,一直穿过白雾,不知延往何方。许凝凝打了个哈欠,顺口说:“神行知狐初入塔时也被根缠身过,不过嘛,他身上有上百根。”她瞥了眼陆厢腰际,“刀。”
  陆厢拔出可汗刀上前,银色的刃儿才一触到,线就断开了随风化去。原来这就结束了。他有瞬间的不实,心里的石头无法落地,仍握住刀愣在原地。
  许凝凝见他怔怔的样子,又摊开右掌的莲纹示意他自己一贯是“说话算数”,嘴上更是道:“你若不放心,天亮了也可自行去瞧瞧……”探头望着顶上,白雾太厚,其实根本看不见天色,她却假模假样地张望了须臾,才说:“现在嘛,我们得去找一趟温道。”
  说着,她转身向岸上而去,陆厢没动,蹙起眉头忽然道:“怎样不经山门离开仙宫?”
  许凝凝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身。足足过去半晌,她才鬼兮兮地又笑了起来,“我若知道,这个仙宫里只会比现在还有趣呢。”
  她吹了声口哨呼唤起蜈蚣,半扭过头来,“打个赌?你的小情人不会自己离开的。你们这样的蠢货我见过太多,情呀爱呀才是真深的根——”
  话还未说完,许凝凝瞥见陆厢慢慢地笑了,她愣了一下,全然读不懂那笑容的含义,便不知不觉住了嘴。
  她扭回头眯起眼睛,有了瞬间的茫然。
  举头之上,苍穹惨淡的云是海雪白的浪花,皎洁的光穿透两个世界而来,可见今夜隐在平静之下的地覆天翻。海下的暗流,风起云涌。唯有长梦的人陷进冗长的困倦,他毫无所觉自己翻了个身,薄灰长发松散地垂落。
  雪那么深。寒风刺骨,手脚开始麻木。程显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在这个无法醒来的梦。显然是有人要见他。四周的一切熟悉而陌生,似曾来过,又似没有。他努力回忆着,却毫无线索,大抵雪原终归是同一种模样。白茫茫的雪刺得眼睛生疼,他揉了揉眼,见天光乍现的尽头立着个矮矮的界碑,有位披着长发的白衣女人背冲着他坐在上面。
  程显听很快就认出了那是谁,他是头回见她身穿白衣。走近了,她看起来愈发疲倦,目色却很平和。程显听也背对着她坐在了界碑的另一头,低声开口:“对你来说,我们应是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秦浣女垂下头一笑,“自山中一别,又过千年。”
  “在我脑海里,离上次于芥子庙中会面,没过去多久。”程显听淡淡地接道。
  秦浣女兀自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了。大荒正是如此奇妙无常。”
  程显听蹙起眉道:“先不提有画骨从谢爵那里跑来了我们所在的这个主界。岭争这等大事,你去哪儿了?”
  风呜咽着从耳畔刮过,程显听不知道在这瞬间秦浣女有没有说话。等风安静下来后,他听见秦浣女答非所问道:“两界若是靠近,很容易便会开裂产生界痕,不然,也不必我跑来跑去忙着修界痕了。”
  程显听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也料定了她不会有一说一。这种不对等令他有些焦躁,当即便没了谈话的欲望。不知不觉两人沉默半晌,凛冽的寒风顺着呼吸一路凉进肺腑。秦浣女有大把的时间去静坐,因此她擅长沉默。程显听等了半晌,忍不住眉头更紧三分,终于低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闻言,秦浣女缓缓地呼了口气,像是把什么吐出了胸膛。她几欲张嘴,反反复复犹豫数次,还是没咽回去,脱口而出道:“你别怪她。以后会明白的……”
  话音未落,程显听的手蓦地攥紧,他一下站起来,径直绕到了秦浣女面前,音调不知不觉扬了起来,直视着她道:“她插手的时机不对!”
  “人呢?她把人给我弄到哪儿去了!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不用她来管闲事!”
  他蓦地笑起来,语调令人不寒而栗,“你往前和君率贤搞的那些有的没的,我都只当没瞧见。但唯独我和他的事,你们过度插手,我会翻脸。”
  秦浣女倏地挺直了背就要反驳,这次她倒是忍了回去,硬是没发出声。隔了良久,才愣愣地说:“你看,你也不喜欢按部就班走入他人为你设计好的未来。”
  这话慢悠悠的,又掷地有声,令程显听瞬间缄了口。他眉头紧蹙,像是有点恼火,又无理可说。两人垂下头,同时盯着积雪僵持片刻,程显听深吸了口凉丝丝的雪气,扭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边走边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
  “执迷不悟。”
  没有一丝褶皱的雪地上留下几个深深的脚印。
  程显听脚步略停,顿在了原地。秦浣女回过了头直勾勾地望着程显听,她压着黛眉,不自知含满了悲戚,亦或痛心疾首,“小殿下,前因已种,你奈果如何?”
  程显听没有看到,他颔首吸了口气,冷笑道:“界轴,转世投胎是同一个魂魄转生,可我至少见过两个魂魄不同的君率贤。”他顿了顿,眼神愈加锐利。“你们两个做了什么,需要把她的灵魂斩开?”
  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程显听悠悠地转过。他像是要化在雪里,冰而冷,弯弯翘着的眼梢盯紧秦浣女,“我想想……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不知是有意无意间,把原本完整的‘因’拆成了好几个。结果,这好几个‘因’没法拼回一个‘果’了,这才需要君率贤从中周旋、把几个‘过去因’强行收束回一个‘未来果’,对吧?”
  秦浣女全然没料到他竟在瞬息之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惊讶之余,半睁着眼呆住须臾未能言语。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伤感,抿起嘴思量了片刻,这才低声榫不对卯地问道:“在芥子庙里,你们怎样理解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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