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落有些心软了。
靠着就靠着吧,他拿手点了点池雨的鼻尖,轻声叹道:“明珠啊,明珠。”
“明珠啊明珠。”
女人温柔的哄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其他人的眼睛两只都是蓝的,或者像娘一样,两只都是黑的,只有我一蓝一黑不伦不类的”,年幼的池雨抽噎了起来,“他们都说我是小怪物,我真的是怪物吗?”
“怎么会?”
女人捧着池雨的脸颊,“你不是小怪物,你是娘的掌上明珠。”
年幼的池雨停止了抽泣,眼泪汪汪的道:“真的吗?可是掌上明珠是用来描述女孩儿的吧。”
“谁说的啊,难道只有女孩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男孩子就不可以了吗?你隔壁的□□,她父母总说她上蹿下跳的,难道上蹿下跳的只能是男孩,女孩子就不可以活泼好动了吗?”
小池雨陷入思考,下意识的伸手摩挲着娘亲耳垂下的朱砂痣。
“娘以后就叫你明珠好不好呀。”
小池雨先是害羞了下,然后猛地捂住了女人的嘴,害羞道:“偷偷的,偷偷的叫,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叫。”
伴随着屋门打开,一个男声传来,“你们母子俩又偷偷在说些什么呢,每次都不告诉我,我也想听啊。”
这么靠着靠着还是祝落最后抱着池雨上了岸,离开了热气,池雨被冷气一激,顿时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醒了?还记得怎么穿衣的顺序是什么吗?”
池雨点了点头。
祝落早早穿完站在一旁等待池雨穿衣,此时从窗牖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
极夜来了。
朝天阙面积极大,小半个阙偏近极寒,一年中总有几日极昼,几日极夜。此时圭表和日晷一类的多半不管用了,只得依靠一刻鸣钟、二刻鼓、三钲、四铙的浑天仪来报时。
而下阙又有宵禁,除了这座被“特赦”了的客栈之外,一眼望去皆是漆黑。
池雨拉了拉祝落衣袖。
祝落回头看向池雨,“穿好了?”
池雨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吧。”
上楼梯时,池雨趔趄了一下,祝落好似背后有眼般拉住了池雨,把池雨带到了身前。
回去后,祝落找了顶素色的幂篱,这绸缎做的精巧,戴上幂篱可以透过这绸缎看见外面,但外面的人却看不见绸缎里面的人什么模样,长度垂落到肘部,遮去了池雨的面庞,自是无人看得到他一蓝一黑的眼睛。
祝落给池雨试带了一下又拿了下来,“这幂篱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不用带,但其余时间不能随意摘下,更不能随意掀起知道吗?”
池雨乖乖的点了点头,一双澄澈的眼瞳里映满了祝落,好像他的全世界就只有祝落一个人。
“去睡吧。”
祝落摸了摸池雨发顶。
池雨现在的心智还只是个懵懂的孩子,鬼市祝落是不打算带他去的。
池雨扯了扯祝落衣袖。
“要让我陪你去睡?”
祝落扶了下额,“好吧。”
这间客栈天字号的床铺又大又软,池雨在上面裹着被子滚了几圈又滚回了祝落身边,还贴心的把自己的被子分给祝落一半。
一床被子?
也罢也罢。
池雨躺在祝落身边很快呼吸就悠长平静了下来,祝落也跟着闭着眼假寐,等到铙响报时之后他才悄悄起身,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动,池雨也跟着动了一下。
“睡吧。”
祝落轻声道。
池雨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抓住了祝落的手,闭了下眼又复睁开,祝落以为池雨也就迷糊一样,慢慢的把手抽出来,却没想到池雨猛然睁开眼来,随着祝落坐了起来。
池雨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都压乱了几根,拽着祝落衣袖拖着他去戴上自己的幂篱,一副要与祝落一齐出去的架势。
“你留在这儿就好。”
池雨还听不大懂话,但是能感知到祝落不太想带自己一起出去,于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将手放在双膝上,仰着头,诚恳的看向祝落。
祝落难得有些无奈,“好吧,便一齐去吧。”
等到了后门,金郁和沐棠几人都早已到齐,难得的是金郁梳了个低调的垂挂髻,身边也没带侍女。
金郁奇怪的看了眼祝落身后的池雨,“晚上也带幂篱?”
祝落替池雨答道:“他得了湿疹,不方便以面示人。”
金郁面色带疑的点了点头。
下阙不仅设了宵禁,且每条街道上都设有栅栏方便封街,还带有一禁火卫巡逻,在外阙建成百废待兴的初期,为了防止夜半有尸鬼潜入,直至今日,这规矩便一直传了下来。
金郁带着他们左拐右拐随后打了个手势停下,示意前面有禁火卫巡逻。
虽然中阙的紫焰令牌在下阙宵禁期间不可通行,但是上阙的金焰令牌却是可以畅通无阻的,但祝落也不准备亮出自己的令牌。
池雨猝不及防的停下,迷迷糊糊的撞上了祝落的后背,祝落回过身来看了池雨一眼,把人拉到了自己前面。
金郁又带着他们转了几个弯,就便到了鬼市。
这鬼市位置隐蔽,但因害怕禁火卫处查,灯捻的极小,火光如豆,摊位长长一趟摆开,当真如同鬼火一样,个个悬在夜里。
沐棠压低了声音,“这便是鬼市?有点意思,待会儿好生逛逛。”
金郁道:“这鬼市不能用逛字,得用趟,趟鬼市。”
沐棠看向金郁,“何出此言?”
金郁道:“鬼市里水深水浅,水缓水急,得自己亲自趟一遭才知道,就好比那摸着石头过河,还有,鬼市里有鬼市的规矩,一是灯不照人脸,二是不买不多说,三是东西不问出处,四是识出东西是假的也勿要说,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
祝落捏了个诀,一串流萤从他指尖飞出,没入了池雨腰侧的墨玉无事牌。
“流萤?”
金郁道。
祝落点了点头。
此流萤非彼流萤,算是祝家秘术,是先祖在开疆扩土,建立朝天阙初期的时候发明的,那时候人鬼错杂,只要将流萤赋与信物之上,无论二人相隔多远都能找到彼此。
“你还怕他走丢?”
祝落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池雨奇道:“池雨有块和你一模一样的无事牌?你给他的?”
祝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这块无事牌是从哪来的。”
金郁听了沐棠与祝落的对话,狐疑的看了带着幂篱的池雨一眼。
下阙人的生活虽十分贫瘠,但这鬼市里卖的东西可真不少。
各种精巧玩意不说还有卖活物的。
“这也有?”
沐棠倒吸了口气。
只见一位摊主旁边立了几匹马,卖马是平常事,但这卖的却是禁火卫的马,马身上还留有禁火卫坐骑的专属烙印。
继续往前走,沐棠更小声惊道:“这也能卖?”
还是马匹,但这马身上可是烙有捕尸者的私印。
沐棠呼了口气,当真是大开眼界。
还有瓷器玉器之流,都是各有各的精巧,比中阙上阙大户人家用的有过之无不及,只是上面多站满了泥土,仔细一想,便知道这些可能是从墓里挖出来的陪葬用的冥器。
下阙人提着暗淡的灯火,麻木的游走于鬼市之中,偶尔遇到感兴趣的便会低声交谈,除此之外面无表情,跟那木刻的人偶一样,比阙外的尸鬼还要无动于衷,只有那乌黑的黑眼珠在眼眶中间或一轮,才证明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渐渐起了薄雾,如豆的灯火在这浓雾中更显隐约,仿佛一阵风来就能给吹散。
几人在雾中不知何时走散开来,回过神来祝落就只发现自己身边剩下池雨和金郁了。
池雨倒了口气,发出嘶的一声。
祝落立刻望去,“怎么了?”
有只灰不溜秋的小土狗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用嘴拉扯着池雨的衣角。
池雨无助的看向祝落。
金郁道:“这种挡道的土狗踢开就好了。”
祝落弯下腰提着小土狗的脖颈把他给拎了起来。
小土狗连叫都不叫,只会在空中挥舞着短硕的四肢。
“是只哑巴狗?”
金郁好奇的凑了过来,“好可怜,放了吧。”
祝落把小土狗放了下来,小土狗又转身咬住了祝落的衣角。
金郁怒道:“这狗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小土狗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怯怯的看了眼金郁。
小土狗牵着祝落的衣角往外使劲,祝落低头看了一眼,“他好像要牵着我们去哪。”
☆、天作之合
“你去吗?”
祝落转头问向金郁。
金郁愤愤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迷雾中行走,终于停到了一处挂着白幡的摊位。
灯笼里烛光昏黄,映的这白幡也隐隐约约。
金郁念道:“看手相?”
“看手相?!”
小土狗拉着祝落竟然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看手相的地方。
原本坐在摊位前的老人连忙把小土狗抱了回来。
老人一边抱着小狗,一边蘸了蘸墨,在纸上写道:“多有得罪,此犬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