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几架竹竿,上面挂着些刚漂洗好的衣物。
左边是一间小屋,袅袅炊烟从烟筒冒出,想必是厨房之类的地方。右边对称一间小屋,正中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楼旁有棵大树,两个秋千在风中荡悠。
江舟看见秋千,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坐在上面,双手握住绳,笑道:“云舒,你也来,好玩!”
宋青云叹气,“舟舟,我们是来干活,不是来玩的。”
江舟:“劳逸结合嘛。”
和气捂嘴:“你还没开始干活就劳了啊。”
江舟不依不饶,“云舒,你来坐一坐呀。”
商仪见她红衣摇摆,青丝飘荡,笑容灿烂,心中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中漫开。
前生逆命侯与她结契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做了两个秋千,挂在群玉山老梅树下。
千秋正对着商仪闺房绣窗。
于是商仪清晨醒来,刚推开窗,就开见逆命侯兴致勃勃地在那荡秋千,一边招手,“广寒君,来一起玩呀!”
商仪:“……”
第一日她无视了。
第二日她拒绝了。
第三日,她终于烦不胜烦,答应了逆命侯的邀请。
说起来可笑,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秋千。
广寒君自幼在太学院,修习各门之术,天文地理、兵法策论,无所不知;从小与皇家贵胄一起生活,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独独没有坐过秋千。
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逆命侯在身后坏心眼地一推。
抓住绳的手猛地收紧,声音被她压进喉中。
商仪心跳得很快,在最初的惊慌过后,很快就开始享受这个过程。
清风环绕,鸟语花香,秋千在摇摆,她好像卸下一切,在云中飞翔。
逆命侯坐在她身侧,也跟着一晃一荡,偏头笑问:“广寒君,好不好玩?”
商仪没有说话,只是心跳得更快了。
……
“云舒、云舒!”
商仪猛地回神,袖下暗自攥紧手,又不知不觉想到了前生。
她抬起眼,江舟笑吟吟地看着她,年华正好。
商仪也坐上了秋千。
宋青云扶额,没想到云舒看上去那么正经,还是跟着舟舟胡闹。一个两个这么未劳先逸,阿婆不会把她们弄出去吧。只是一刹那的功夫,扭头就看见和气蹲在了草丛里,摘了根狗尾巴草在逗兔子。
宋青云走过去,没好气说:“你怎么也玩起来了?”
和气耸肩,“不然我们能做什么?”
宋青云怔了怔,“去干些活呀。”
和气把草丢掉,笑道:“衣服洗净晾好,柴堆整齐码着,厨房有炊烟,应该是有人在做饭,或是准备招呼我们。你看他们都把一切都整理好了,我们能做些什么?”
宋青云望向小楼:“去屋里整理一下呀。”
和气抱起小白兔:“我建议你先不要进去。”
想到先前的那桶凉水,宋青云有点发憷,僵在原地。
和气抚摸小兔,问:“你收养过流浪的动物吗?”
宋青云摇头,春城街头干净整齐,没有流浪猫狗。
和气缓缓说:“它们被别人打过许多次,早已不相信人,若你想驯养它们,便不能着急,得徐徐图之。若是初次见面就急着接近,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就这么一点点地走近,让他们慢慢放下心防,最后对你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微微一笑:“人也是这样。”
宋青云似懂非懂,目光转向她手上的小白兔,“你很喜欢它吗?它看上去好乖!”
和气笑着摸了摸兔毛,“是啊,它看上去很好吃呢。”
宋青云心中无语,伸手也摸把兔毛,发觉小兔身子微微颤抖,忽然涌现一股奇怪的猜想——或许它乖巧不是因为亲人,而是因为害怕。
江舟荡了一会,嘴角噙起抹笑,问:“云舒,你小时候荡过秋千吗?”
商仪摇头。
江舟不信:“怎么会呢?谁没荡过秋千呀,说不定你忘了。”
商仪垂眸,瞥见蓝白与绯红裙摆一起飘荡,像火焰与海水相撞。她眼神暗了暗,道:“自我四岁离开楚地,再没有坐过秋千。四岁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江舟瞪圆眼睛,“云舒从前在楚地吗?我听说那儿有一片大泽,长满了香花和兰草。春天水绿如蓝,夏天菡萏映日,秋日木叶飘飘,冬日湖面结冰,飞雪如絮……”
商仪注意到,她说起这段话时,眼睛闪闪发光,像天上的星辰一样。
江舟问:“它真这么好看吗?”
商仪摇了摇头,“我忘了。”自四岁离开楚地,她再没回过家。
江舟笑道:“那正好,我也没见过,以后我们一起去看。”
少女笑颜如花,白皙的脸在浅淡秋阳里泛着粉霞。
商仪心中一暖,轻轻点了下头,“恩。”
前生王朝覆灭,她争得帝位,收复国土,坐拥万里江山如画。
大盛风景极美。
东侧碧海粼粼,沙滩如碎金;南边有仙山,棕榈叶翠绿如油,海尽头两块巨石耸立,名“天涯”、“海角”;极西戈壁黄沙,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大雁变换队形从深蓝的天空飞过;北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白雪铺满大地,纯白的雪精在雪中跳舞。
那曾是她的江山,但她从未亲眼见过。
这千山万水,如画天下,终于有人与她一起去看。
江舟发问:“对了云舒,那片大泽叫什么呀?”
商仪还未开口,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是云梦泽。”
她们从千秋跳下,转头望去,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婆婆提着竹篮站在树下,笑容满面。
宋青云蹬蹬跑过去:“阿婆!”
第25章 畸形之人
江舟听宋青云说过,阿婆是这里的管事,也是负责孩子们衣食起居的人。
自从十年前那件事后,春城慈幼坊分为两间,东郊这间只收纳那件事中的遗孤。
阿婆笑着说:“哎,这不是青云嘛,一眨眼就长这么大啦。”
其他三人也走到跟前,乖乖喊了婆婆。
阿婆把碎花蓝布揭开,香喷喷的小酥饼摆在竹篮里,“来,刚做好的。”
她带几人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藤萝花架上青藤还泛着绿意,斑斑点点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
江舟咬了口酥饼,奶香与甜味在嘴中炸开,皮酥而薄,红豆沙馅甜而不腻,豆沙中包裹着一颗大大的咸蛋黄,咬下去时滋溜冒出红油。
“唔……”
这也太好吃了吧!
她用肘顶顶商仪,示意她快点吃一个,别被人抢没了。
阿婆看着她们,含笑双目慈祥和蔼,“别急,还有很多。”
宋青云捧着蛋黄酥,“我记得,阿婆做的东西做好吃了!比仙人眠还香。”
阿婆笑道:“粗鄙的东西,哪里比得上那里,所幸你们不嫌弃。”
江舟:“阿婆,我们要干些什么呀?”
阿婆微笑:“吃完了你们就走吧,我会跟学宫说,让他们把你们分数加上。”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猜到这种发展。
宋青云保证:“阿婆你别担心,这些都是我朋友,和从前那些人不一样。”说起来,她猛地想起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抛弃了这里,连忙解释原因:“那时候我不是故意要走,我爹非要搬家,我拦不住。”
阿婆眼神黯淡,徐徐说:“我知道,只是我们这里,不再要人来帮忙了。”
她站起来,瘦小的身影挺拔笔直,“你们看,柴已经劈好,衣服也洗净,什么东西都做好了,别看老婆子年迈,还是干得了一些活计的。”
宋青云急忙说:“可是我们可以帮你,提水洗衣、这些我们都能做的!”
阿婆道:“青云,你是个好孩子,你来这里的事情,和你爹说了吗?”
宋青云哑口无言。
阿婆幽幽叹了口气。
江舟道:“婆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瞒住宋叔不就成了。”
慈幼坊在东郊,十年过去,邻里街坊大多都搬走,也不会再有人来“监视”宋青云。
阿婆摇头,依旧不答应。
宋青云苦苦哀求,急得眼圈泛红,“让我留在这里吧,我还没把青团送来呢。”
阿婆摸了摸她的头,“你竟还记得……”
宋青云连连点头,“我一直都记得!”
可是她后来再也没来过,一方面是父亲阻拦,另一方面,想起儿时承诺,没有履约,只怕被指责。她没有把当年之事放在心上。
阿婆面色缓和不少,“你们不明白,这里真的不再需要人来了。”
她带她们走到厨房内,有一个偃甲人正在扫地,一个偃甲人正在搬动东西,“粗活它们做,细活我做,那些孩子也能帮忙,我们这里东西很齐全。”
江舟吃惊地望着偃甲,为什么这里会有偃甲人?
难不成小小慈幼坊的偃术领先学宫二十年?
阿婆看出她的疑惑,笑着摇头,“这是学宫送给我们的。”
江舟征得她的同意后,与商仪上前细细观看两具偃甲人。这两具一眼就能看出是僵硬机械的偃甲,自然比不上传说中载歌载舞与人无异的偃人,但能模仿人进行劳作、生产,已是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