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将顾承执此刻声线的微微僵硬理解成对他的极为不耐烦,纪轻冉咬着唇瓣,努力地忍下了自己的呜咽,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不然在上辈子被顾承执强迫,怀上鬼胎的时候早就想法子寻死了,从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纪轻冉很懂得如果看人脸色行事。
纪轻冉发现,他的潜意识里仍留存着对待前一世的顾承执放心倚靠的本能,不然在完全陌生的人面前,他完全不会露出这么多的破绽,也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委屈而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可是已经不一样了,眼前的顾承执,不会再是重生前那个可以为了救他而魂飞魄散的人。他不应该再放纵自己心那些软弱的念头,一味地想要依靠顾承执了。
“对……对不起……”
滴滴答答的眼泪将眼镜片打湿,纪轻冉轻声道歉,语气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带着不自然的亲昵和依赖。
敏感地察觉到了纪轻冉态度的变化,顾承执陡然觉得心有些空荡。
可是当视线停留在自己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十指,搭在少年温热得看出些许青黛血管的腕时,顾承执面上如寒冰初融般露出的微微松动顿时荡然无存。
他在发什么疯?!
怜悯?不忍?
那些早就伴随着他的死亡永远消失了的情绪,怎么可能再出现在他身上?又怎么可能是对这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普通人生出的?
果然,生人这种食物,还是直接吃了吧。
而死掉的食物,永远不会背叛,永远最为安全。
清醒的神智冰冷地提醒男人,他如此在意这样一个陌生食物的感受十分不对劲,然而身体却与冰冷的理智抗拒着,让顾承执不由对自己接下来的动作有所迟疑。
“你刚才在找什么?”
如果这个人说要找他,顾承执的眼色深了深,他就给这个食物多几天活命的时间好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性命就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间决断下来的纪轻冉开口,老实答道。
“我想去洗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轻冉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髓一直漫上他的头皮。
他颤抖着抬起头,或许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渐渐习惯了黑暗的房间,他竟然能感觉到顾承执在远远地望着他。
但是男人望着他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冰冷得甚至让他恍惚以为,那是接近杀意的气息。
纪轻冉被吓得一动不能动,而因为过于紧张,他情不自禁地咬上了自己的唇瓣。
顾承执一步步靠近,他的目光本来是停留在眼前人脆弱的脖颈上的,可是情不自禁的,视线逐渐上移到了眼前人的唇瓣上。
苍白的唇瓣,被唇瓣的主人咬出了血珠。
明明颜色普通,看上去寻常无奇的人,因为这一点苍白面容上露出的堪称艳丽的颜色,有种莫名让人移不开的感觉。
而本来以为已经吸纳了足够一天阳气的身体,竟然被那隐约的血腥气息勾起了如同活人时一般的饥饿感。
那是他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闻到过的,比任何毒品与美味都要勾人而几乎使人癫狂的气息。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对任何鬼物而言都是大补的食物,对他而言,也是这世上只要错过了这一个,就永远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人的完美“贡品”。
他的母亲曾经告诉过他的,都是真的。
所以刚才的感觉,就是因为他变成鬼物后,生前的欲望被无限扩大,变成了入骨的占有欲对于食物本能的觊觎和占有。
顾承执的瞳眸变成了没有任何情感的冰冷漆黑,男人冰冷而满含暴戾杀意的气息陡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灯光打开的声音,黑暗的房间,一处紧闭的门缝后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顾承执没有再说一句话,男人只是将自己冰冷的气息收敛回形体之,下一刻身形就真正消失在了房间里。
纪轻冉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就在生死一线上打了个转,被顾承执的气息一收一冷地冻习惯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摸清了顾承执这一世变得格外阴晴不定的性格。
来不及想太多,望着那门缝里微微泄出的灯光,身体里的憋涨感快要忍受不住了,纪轻冉一下就朝着那门跑去。
推开了门,豪华浴缸,卷帘,智能马桶被温暖的灯光笼罩着,就仿佛他从炼狱重回了人间一样,匆忙地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纪轻冉终于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第15章:隐怒
只是想到了外面的一片黑暗和这一世格外阴晴不定的顾承执,纪轻冉在镜子前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格外不想从这有着灯光的洗间里出去。
而抱着侥幸的心理,纪轻冉仔仔细细地洗了许久,然后再把自己的眼镜冲洗了一遍,直到磨蹭到了连自己都有些看不惯的程度,才打算从洗间里出去。
毕竟他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逃避顾承执下去,而逃避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从顾承执的一系列表现来看,男人这辈子大概不会喜欢上他,他很快就会被顾家送回到舅舅家了。
一想到这里,纪轻冉说不清自己心的到底是轻松和沉重。
上辈子和顾承执纠缠到死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格外清晰得印在他的心头,深刻得哪怕他再也见不到顾承执,大概这辈子都难以磨灭。
如果这一世他的命运改变了的话,那么顾承执的命运大概也会改变吧。
男人不会再为了救他而死,顾承执或许能以魂魄的形态永远在这世间存留下来。
这样的未来,应该也很好了吧。
指尖无意识地带动着湿润的水滴,在镜面上留下一个浅淡的笑脸。
纪轻冉回过神来,凝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时,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在脸上。
他的身后,一张幽白得看不清五官的面孔在瓷砖上若隐若现着,仿佛也在专注凝望着他。
那绝对不是顾承执的魂魄!
在这种情况下,纪轻冉都不知道应不应该佩服自己还能从那张鬼脸上认出那不是顾承执的脸。
纪轻冉脚发软,或许是被洗了阳气的缘故,他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慢得都如同落入陷阱的猎物一样,随时有任鬼宰割的危险。
在踉跄着冲开卫生间的门,撒腿就往门外跑的时候,纪轻冉下意识地就大喊着顾承执的名字。
在黑暗里跑了许久,幽冷的形体不知何时在他身边出现,明明都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鬼魂,顾承执却如同一座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一样,纪轻冉抬眼,目光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满满依赖。
“顾承执!”
“鬼!洗间里有鬼啊!!”
紧紧抱着顾承执的腰身,纪轻冉用力地将脸埋进了男人冰冷的胸膛里。
安全了。
大脑下意识地向着身体各处传来安全放松的命令,他如同树袋熊一般扒在顾承执身上,一副要埋到天崩地裂都不抬头的姿势。
“鬼?”
顾承执轻嗤一声,男人话语渗着刺骨的冰冷。
“你在洗间里看到了鬼?”
纪轻冉泪眼汪汪地猛地点了点头,他被吓得磕磕绊绊地开口道。
“它在瓷砖上!白色的……没有五官的……又丑又可怕!我真的看到了鬼啊!”
然而直到察觉到自己抱着的身体,温度不同寻常地低时,纪轻冉从恐惧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在顾承执面前骂鬼,那不是在和尚面前骂秃头,指桑骂槐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还没等纪轻冉想到什么辩解之词,他就看到面前的顾承执五官逐渐模糊开来,变成了一张完全平整的面孔。
“你说的鬼——
是这样吗?”
纪轻冉被吓得几乎哑了声,他猛然撒开了,一副被吓得懵了,不敢靠近,但又不敢远离的样子,莫名地让顾承执想到了远远跟在人类身后,想被收留却又被人欺负得有些害怕了的幼猫。
他终于在这个生人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恐惧神态,可他并没有一丝一毫如愿以偿的高兴。
“过来。”
下一刻,顾承执就变回了原来冷白着脸,但至少面上看上去还是与常人没有太多异样的样子。
这是一张有着欧洲人典型的眼窝深邃,鼻梁挺直,肤色冷白却又英俊而深刻的男人面孔。
如果这张面孔不是一点点变幻出来的,可能更有让人握住男人伸出的那只的勇气。
纪轻冉无意识地缩了缩十指,却没有了再搭上男人掌的力气。
万一顾承执还想要捉弄他呢?
他不敢保证如果自己近距离地看着顾承执脸上的五官一点点变成瓷砖上那个无面鬼的样子,他会不会吓到崩溃。
上辈子的顾承执,明明没有这样吓过他的。
是他记忆出了错吗?还是他眼前的根本不是顾承执?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只冰冷的大掌就微微用力地覆在了他的眼上,他身后不知何时靠上了男人冷硬的胸膛。
“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
幽冷的气息在他耳垂旁一寸寸扫过,顾承执低沉而淬着寒冰的嗓音在他耳旁如鬼魅般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