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托盘里装的是什么?”一名矮个子的小姑娘问。
“我托盘里装的是给大少爷送去的吃食,张叔放的时候我偷看了一眼,今晚几位少爷晚膳用的鹿肉,油腻了些,所以特地备了凤梨做宵夜,消食。”
“哇……这季节,怎么还有凤梨呀?”
“在荆南城,只要你有钱,有什么是买不来的呢?一说还真馋上了,上次尝着凤梨,都是去年的事儿了。怎么,你也想吃?你吃过吗?”
发问的小姑娘应该是个新手,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说:“我刚进府里当差没几日,凤梨倒是,倒是没尝过。”
“嘁,出息,连凤梨都没尝过,要我说,”领头的姑娘突然停下脚步,道:“今晚咱们自己吃。”
“这,这怎么能行!”矮个子小姑娘胆小怕事,惊恐地回头到处望,生怕被人听着去了。她这一回头,立刻跟莫妄语眼睛撞到一起去了。即便知道她们只是幻影,莫妄语仍是惊了一下。这幻影着实逼真,连眼球因慌张微微放大都看得清清楚楚。
“怕什么怕,”邻班姑娘无所谓道,她揭开托盘,拿走了其中一份,道:“这份是给那个小杂种的,那小杂种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吃好的?咱们把这份分了,也没人会知道。”
“这是,这是给五少爷的......”那新来的小丫头战战兢兢道。
“呸,还五少爷,曾家上上下下,也只有你这个傻子把他当少爷。一个贱婢爬床生下来的杂种,也配当曾家的少爷?”
“五少爷不是,不是二夫人所出吗?
“根本不是,”领班丫头道:“那小杂种,是府里丫鬟勾引老爷怀上的,那贱女人以为有了老爷的种,就能过门当夫人了,呸,她怎么也不想想,老爷夫人都是何等人物,堂堂仙门之后,哪里容得这种低贱东西玷污?到底老爷宅心仁厚,赶走了那贱|人,但没要那小孩的命,还真把那小杂种留在府里了。小杂种的命就是贱,老爷算过那孩子生辰八字,凶得很,是个天煞孤星,能把身边人全克死,于是又给那孩子改了八字,过继到二夫人名下。可那又怎么样呢?二夫人可没将这小杂种当自己儿子过......”
领班丫头这番话,那小姑娘听懂了多少不得而知,但莫妄语算是摸清楚了这家人的底细,更对这“小杂种”生出几分同情。府里下人全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这般苛责,日子得多不好过。
那几个小姑娘真将凤梨分了,然后端着托盘送到各位小主子屋里去。莫妄语继续跟着那小姑娘的步伐进入少爷们住的宅院。小姑娘一间屋子一间院子将宵夜送到了,唯独没有去往那间没点灯的小屋。
莫妄语多少猜到这间屋子是谁的,推门进去。
意外的是,屋里并没有幻影。黑漆漆的房间里又冷又潮,一看便是入冬后就没点过炭火。床榻上卷着一席恨不得只有巴掌大的破被子,被子已经够薄了,像一层纸,里面的棉絮还露了出来。莫妄语忍不住皱起眉来,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哪里是一个小孩子应该住的地方?
“天杀的,”莫妄思低声咒骂道:“若有人让小丙在这种地方住着,我一定会杀了他。”竹篓里,莫小丙听见师兄叫自己的名字,醒了过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皮,伸手自然而然的抱住莫妄思的脖子。
“那孩子呢?”莫妄语问道:“这么晚了,他不在屋子里睡觉,上哪儿去了呢?”
话音未落,莫妄语只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鼻尖上,莫妄语抬头望,刹那间屏住呼吸。
“大师兄,怎么了?”莫忘思也要仰头看。
莫妄语厉声喝道:“别抬头!”
头顶的房梁上倒挂了一只兔子,那兔子被剥了一层皮,皮毛下的血肉已经风干得差不多,很久才会落下一滴透明的油脂。这样的尸体竟然不只有一只,至少三只兔子被这么悬挂在房梁上,密密麻麻连成一排,躺在床榻上的人一睁眼便能看见,莫妄语腹中做呕,飞出长剑,将它们全部斩下。
“我天我天,”金满堂道:“真认错了,真认错了,这哪里是什么被人欺负的小可怜,分明是疯子,疯子!”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尖叫,莫妄语立刻提剑出去看。只见方才那三个小姑娘,此时踉踉跄跄冲进院里来,眼睛和鼻孔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液,脸上除了血色面目全非,她们凄厉地尖叫,声音高亢,却异常的微弱,“杀人,他,他杀人啦......”
“谁,你说谁杀人了?”金满堂完全忘记眼前的人不过是虚幻的影像,他激动得冲过去要抓住其中一个姑娘,然而手却从她们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眼睁睁看着她们倒在了自己面前,脖子一歪,香消玉殒......
第48章 【何年遥望关山月】
“别慌......”莫妄语出声安慰道。他伸出两指,俯身试探女孩的鼻息,但那手指直接穿过幻境里的脖颈,按进了土里。
莫妄语只能用眼睛看。三名女孩身上不见明显伤处,眼睛、口鼻,皆向外渗血。血液刚渗出来时还是鲜明的赤红色,干涩后颜色变深,微微发黑。由此可以看出,三名女孩不是死于外伤,而是中毒。这与他之前的推测,以及金满堂收悉的信息不谋而合。
莫妄语站起身,道:“去大堂。”
宫灯散落在地上,火苗摇曳,紧接着被泥土中湿气吞没,光线越来越细微,几乎看不见脚下是否会踩着新的尸体。莫妄语只能弹出一道火球,悬挂于天,照亮整片院落。
每走几步,便会撞见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横摆在走道里。莫妄语一个一个检查。同样的,尸体表面并无明显伤痕,口鼻渗血,血液颜色由浅及深。空气里开始弥漫若有似无的铁锈的臭气,其间间杂阵阵排泄物恶臭。
方才普通而静谧的温馨小院此时犹如人间地狱。不断有人浑身是血的到处奔跑,口中发疯似的喊叫着:“杀人了,杀人了!他杀人了!”然而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莫妄语明知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影,但过于逼真的景象、气味,都让他感觉自己就在那场噩梦发生的现场。
大堂外躺着四个锦衣小孩,他们被摆得很整齐,由个头高矮依次排列,每个人的脖颈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黑红的血滴滴答答地给流淌在地面上,一直滚落至阶梯之下。
再往里走,一眼便能看见横死在太师椅上的曾老爷。他死状惨烈,腹部有一处刀伤,从伤口走势来看,伤口边缘较为规正,应该是被匕首所伤。一把大约三寸长的匕首捅了进来,然后逆时针转了一圈,此时,伤口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于是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窟窿。
曾老爷的脸上凝固着他临死前的神情。那神情介乎于两种情绪的变化之间。凸出的眼球布满蜘蛛网状的血丝,粗旷的鼻翼剧烈膨胀,这说明他当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可微微张开的嘴,还脸颊周围突兀紧绷的肌肉,又说明他十分惊讶。
莫妄语向后退开几步,停顿观察,然后又再次走进。
金满堂此时又急又气,正叹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之人?见莫妄语不仅没有什么反应,还在屋中老神在在地走来走去,便说:“你干嘛呢?”
莫妄语不语。他再次变换自己的位置,这一次站在匍匐在地的二夫人面前,俯身检查伤口,观其颜色。和曾老爷有所不同的是,二夫人的伤口偏高,在胸膛处,死前的表情只有愤怒。最后是坐在曾老爷身侧的大夫人。大夫人的伤口和曾老爷相似,也在腹部,但位置微微右偏,表情仅是惊恐。
半晌,他直起身,站在二夫人身体旁边的空位处,抬头看向自己正对面的曾老爷,手指向下,示意道:“我站着的这个位子,应该还有一个人。”
“什么意思?”金满堂不解道。
别说金满堂,在场的其他人谁也猜不着莫妄语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青城仙府的几位弟子,已经从绣袍中掏出一卷卷随身携带的小册子,润湿笔尖,拉出架势,准备将莫妄语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奉为金玉良言。
莫妄语变换着步子,道:“这个人当时正跪在这里。他应该干了什么错事,触了曾老爷的逆鳞,曾老爷很生气,于是责骂他。二夫人也不高兴,同曾老爷一起责骂。然后……”
莫妄语突然转过身,右手虚握,向前做出剑的动作,“因为二夫人是跪着,而这个人是站着,所以从站位上看,伤口出现在二夫人的胸口。二夫人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杀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丧了命。
“杀了二夫人后,他再杀曾老爷,曾老爷是坐着的,伤口出现在腹部。这也可以推断,这个人的个子偏矮。二夫人被杀时,曾老爷还沉浸在刚才的愤怒中,所以脸上的怒气死前还凝固着,他也很意外这个人会杀他。最后一个是大夫人,她死前是想逃命的,所以在躲,刀于是偏了,扎在了右侧。”
“大师兄,”莫妄思听完连连点头,说:“您分析得好有道理,当时的场景应该就是这样。”
莫玉也两臂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