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仙府那帮弟子认认真真记好了莫妄语说的每一个字。但他们只崇拜自己大师兄,对莫妄语的一番推测虽然佩服,却并不尽信。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虽然逻辑能够自洽,但依然将信将疑。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便说:“莫道长这番推断虽然有些道理,但您当时又不在场,如何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雪舟,”顾风归低喝一声,道:“不得无理。”
这个叫雪舟的弟子连忙低头规规矩矩地向莫妄语行了礼,不再言语。
莫妄语不恼,一笑,道:"顾道长何必对师弟们这么严苛。我又没生气。顾雪舟是吧,你是顾道长的师弟,那我就也拿你当师弟。没错,我当时是不在场,所以到底发生什么,又怎么知道呢?刚才说的不过是我自己的心里的想法,不一定对,但也不一定不对,小师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雪舟心想,自己怎么就成他师弟了呢?大师兄不知为何,总对这个无修派的莫道长偏袒。碍于顾风归的淫威,他也不敢多说。不得不对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多出来的师兄说了声:“对......”
“啧……”莫妄语高兴了,又捡了个便宜师弟,满意地点了点头。
“莫道长,”顾风归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册,递给他,道:“十年前案发后,青城仙府慈尊便来查过一次,将当时他查到的线索一一存封留册,以供日后查阅。十年后再生鬼火,于是我将这份文书调出重新查阅,其中提到的几处细节,与莫道长所言,不谋而合。”
“当真?”莫妄语眼睛一亮,接过去,道:“我看看。”
他粗略一读,文书中果然提到,当时大厅内一具男尸,两具女尸,根据尸体僵硬程度大致判定。最先死亡为曾何氏,系曾二房夫人;其次死亡为曾,最后死亡为曾孟氏,系曾大方夫人。死因皆为匕刃所伤。
莫妄语看的时候,金满堂也好奇地凑了过去,瞧了一眼,“真对上了......”金满堂心悦诚服。
方才还不服气地顾雪舟这下正没话可说,老老实实在自己的笔记上又多添了一笔。也明白为何大师兄对着人总是青眼相待,这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莫妄语将文书还给了顾风归,道:“差不离了……”
金满堂又说:“虽然我们现在可能是猜对了大堂里发生了什么,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到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那凶手是谁,这个幻境也没破除,我们不是还困在里面吗?”
“是,你说的没错。”莫妄语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大堂,然后视线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停顿了一瞬。
他一言不发,缓步走向大门,将门关了个严实,然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对莫妄思说:“你们这次哭着闹着要跟我出来,说是要多学点本事,如今出来这么长时日,可学着点什么了么?”
莫妄思摸了摸背后竹篓子里睡得直流口水的莫小丙,尴尬道:“多少长了见识……”
“光长见识当然不行,”莫妄语道:“看了还要会想,不然答案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置若罔闻。我现在问问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端?”
“异端?”莫妄思一脸迷茫,“什么异端。”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和三具尸体关在了一起,只觉浑身不自在。
“有......有......”莫妄思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莫妄语顿了顿,道:“这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金满堂只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点兵点将地将在场人瞎数一气:“你、顾道长、小丫头(莫玉)、肉包子(莫小丙)、你那小跟班儿(莫妄思)、五个小白脸(青城仙府弟子)、外加为的人,人没少啊。”
莫妄语道:“我不是说我们的人,我是说这里的人。”
他一顿,低声道:“走廊里的尸体,应该是五个,但我们进来的时候,只有四个。”
金满堂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兢兢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哪里?”
莫妄语嘴角勾了勾,眼光锐利地扫向房中阴暗的角落——
“出来吧,”他沉声道:“曾高行。”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怪笑,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49章 【何年遥望关山月】
那孩子脸庞上圆下尖,面中一节细短的鼻梁骨微微向左偏移,耳不贴面,耳骨尖露,手里提着一把匕刃,刀尖向下滴血,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莫妄语定神细细一看,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有些眼熟。
“莫妄语,”那孩子准确无误地叫出莫妄语的名字,说:“你运气不错,被你蒙对了不少。”虽然语气不甚服气,但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佩服的意味。
“我大师兄才不是蒙对的呢!”莫妄思不高兴道:"我师兄神机妙算,神通广大,一看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这点雕虫小技,折腾出了个什么幻境迷像,也想难住他?”
那孩子噗嗤邪笑一声,哑声道:“莫妄思啊,莫妄思,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在上赶着当他的狗腿子。”
“你!你!”莫妄思性格纯良,即便气极了,也不会辱骂人,此时只能咬着嘴唇,涨的满脸通红。他突然想到什么,喝了一声:“你又如何知道我们姓名?”
“啧,”那孩子点了点头,说:“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个蠢蛋。”他随意地晃动匕首,不断甩出眼花缭乱的剑花,缓缓行至大堂中。
“你们不是想知道当时发生什么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们。”
说话时,他故意抓了一把曾老爷的胡须,尸体倒了下去,直挺挺的斜靠在椅背上,然后被一脚踹开。他坐进曾老爷的席位。那张椅子对于他来说太高了,以至于他的两只脚踩不着地,空荡荡地晃荡。
“外人都道曾家老爷宅心仁厚,曾家夫人贤良淑德,什么大好人,什么大善人,不过是一窝男盗女娼!”
他冷眼睥睨另一侧横死的大夫人,道:“这个女人,她就是个妒妇!可惜,可惜......她天生长得不好看,贼眉鼠眼,面黄肌瘦,姓曾的娶他,不过是因为她是何氏嫡长女,家世显赫。
“什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无外乎是在床上没得滋味,犹如左手摸右手罢了,啥意思没有。”
听着半大点的孩子侃侃而谈成人间那档子事,莫妄语眉头深锁。
那孩子继续说:"不过一年,这色胚便要找小老婆啦!但他这人好色就算了,偏偏还好面子,又想要怀抱美娇娘,又想要世人夸他品行正直不好女色,于是只敢背着臭婆娘偷偷干,哄小姑娘困觉,睡完便拍拍屁股走人。
谁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指望买占便宜,别人也把他算计着。没几日,孟家贱婢揣着他的种就来了。哈哈,臭婆娘简直气坏了,孟家可不能得罪,再不情愿,也只能让她过门。"
“只要穿过一次的鞋子就叫破鞋儿。这死老头,见新婆娘生了两个,又不喜欢了。但这次他学乖了,不去招惹那些名门淑女,改找灶房的炊火丫头。炊火丫头哪有什么家世可以撑腰?欺负了不就欺负了?死了不就死了?偏偏留下的小杂种命硬!没死成,还在他眼睛前面隔应人!”
“他有一个翡翠琉璃盏,甚是喜欢,一直搁书屋里把玩。这天家里仆人笨手笨脚,给他打了。他们怕他生气,便串通好,说是那个小杂种干的。”
“多好的机会呀,刚好能趁机把小杂种好好教训一顿。要是能趁这个机会弄死就好了,日后还能眼不见,心不烦。”那孩子歇斯底里,越说声音越颤抖,最后甚至发出一两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哈哈,哈哈!”
“就算……就算……曾家于你有愧,你也不能杀人,”莫妄思心地善良,忍不住说道:“这些人是对你不大好,但他们也没真杀你,不过是平日苛责了你一些,但还是让你好好活到现在。你若心中有气,等长大了,跑出去自立门户,不就好了吗?何必乱杀人?背一条命,要下一层地狱,难道你想图一时之快,永世不得超生吗?"
“哈哈,哈哈!”那孩子好似听到了什么,仰天大笑起来,待他笑完低下头来,竟笑得泪流满面。“莫妄思啊,莫妄思,你真是跟你大师兄还有你那师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们这些人什么吗?自以为是,道貌岸然!”
他冷声叱喝道:“莫妄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这个锦衣玉食小少爷,可有一天饿过肚子?”
“我……我……”莫妄思一时无言以对。在进入无修派以前,他是一个仙门世家独子,备受爹娘疼爱,小小年纪又显露出过人天资,被无修师尊一眼相中,收作弟子。若非说一段艰难时日,那还是师尊刚走那会儿,但即便那时无修派穷得叮当响,实在揭不开锅了,有莫妄语在,他就有本事给他们弄吃的,一日三餐,遇上好日子还有烧山鸡!所以说苦是真的一点没吃过。
“呵......”曾高行冷笑起来,道:“怎么?没话说了?刚刚不是还振振有词么?现在成哑巴了?你知道吗?若没有你那出生,你今日根本不配在我面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