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妄语微微愣,凑近了看,只见画幅右下角那片红印,根本不是什么梅花花瓣,而是一片溅上去的血迹。
“不错,”金满堂,指向莫妄语膝盖前的那把太师椅,道:“这户人家的老爷就死在你前面这把椅子上,他旁边倒着他的大老婆,地上死的则是小老婆,几个儿子尸首被并排摆在一起放在门前,至于那百来位家仆,则都死在了院子里。”
莫妄语心中一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象,他分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目眦尽裂,口角流浓,歪着头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嘶……”莫妄思倒吸了一声寒气,伸手去摸篓里的莫小丙。莫小丙到底年幼,压根听不明白他们的谈话,这时已经睡得个正好。
莫妄语让这三个孩子跟自己紧一点,再问:“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金满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你觉得呢?”
莫妄语思索片刻,推测道:“通常灭门大案,都是用毒。因为屋里算来至少有几百人,如果是用屠杀很有可能留下活口,或者有人跑去出求助。但是……用毒不可能见血……所以,我想外面的仆人是毒死的,而屋里的人则是被杀?”
金满堂听完极其诧异,道:“我天!这都能被你说中,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外头的一百名仆人是中毒身亡,而屋里的人全部都是失血过多而死,其中大老爷和大夫人都是胸口中刀,倒在地上的二夫人则是腹部,几个小少爷则是割喉……”
第46章 【何年遥望关山月】
莫妄语额角几乎渗出汗来,他定了定神,又问:“凶器,凶器是什么?”
金满堂回答道:“凶器倒很普通,不过是一把匕首。”
“什么样的匕首?”莫妄语问。
“这就不得而知了……”金满堂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大厅里没什么可看,又转了一圈后,改道去书房找找有没有被遗漏的线索。书房建在西侧,推门进去,傍晚光线有些微弱,飘着厚重的灰尘,空间狭窄。
莫妄语一进去鼻子便瘙痒起来,呛得直咳嗽。他难受得揉了揉鼻子,让几个小孩在屋外待着,将带着的干粮分了,让顾风归的师弟们帮忙照看,自己一个人进入房间。
放了十年的书长满了蛀虫,一本本错落有致的摆放在书架上。莫妄语俯身从书柜里随手抽出几本书册。这户人家的老爷应该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学究,藏书多是《论语》、《史记》、《左传》之类的大部头,既不见市井间奇闻异事,更不见邪魔外道。
莫妄语翻了翻书页,突然考究的线装书里飘落出几页画报,竟然是几张不怎么规矩,衣衫轻薄,举止奔放的仕女图。
“嗤!”莫妄语瞧见,嗤笑一声。眯眼好好看了看,的确就画报,没别的什么。
他毫无感觉地要将书卷放回原处,抬眼却撞见一根苍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一册《楚辞》书脊上。莫妄语心中微颤,不消抬头看,便能猜中这手指的主人是谁。圆弧的指尖干净一尘不缁,然而这只白玉无瑕的手背上有一片圆形的疤。一个多月,那处伤口到底长好了。
方才不觉有异的画纸在怀中顿时像着火了一样烫手。
他慌乱将书往原位塞,然而这本书原来位置被倒下的书占了个严严实实,怎么也塞不回去。
那只白皙的手便又覆上来了,盖在他手中握着的书脊上,然后轻轻往里一推,书卷物回原处。然而那张画纸却被挤得更突出。
莫妄语欲盖弥彰地要用手遮,顾风归眸色一暗,抢先抽了出来。
“我,我没看!”莫妄语莫名心虚,双手举天。
其实这种画报,看了就看了,能怎么样?正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有谁不爱看仕女图呢?不爱看的才脑子有毛病!心里有鬼!他脸皮本是要稍厚一些的,大大方方承认本没什么,但此时对上那双冰蓝色眼睛,总觉气短了些。
莫妄语心中叫苦不迭,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难不成顾风归摸自己额头的时候给他下了蛊,闹得他动不动就上蹿下跳。
顾风归撩起眼皮,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越发清冽了,冷漠得像一把寒光凛凛的霜刀。顾风归不咸不淡地说:“原来莫道长喜欢看这样的?”
莫妄语哪儿爱看着种?说老实话,他天生对那档子事儿没多大兴趣。小姑娘,漂亮是漂亮,特别漂亮的,多看个几眼,讨个心里舒服就够了,一百本仕女图放在他面前,真的还不如一本剑谱对他有诱惑力。
但话到嘴边,他立刻觉得变了味儿。心里又被昨晚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事件弄得七上八下,虚得很,于是一摸鼻尖,嘴硬道:“当然爱看,我,我天天看,夜夜看,难道顾道长不爱看?”
顾风归没有立刻说话。他看起来很安静,又太安静了。那过于白皙的脸颊融进了窗外微弱的夕阳里,俊朗而深刻的轮廓被夕阳细心描出了一层光。他安静地眨了眨眼,纤长而卷曲的睫毛铠甲一样遮盖住他浅蓝色瞳仁,也完美的藏匿了他全部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张仕女图整整齐齐地折了起来,放在了莫妄语怀里。
莫妄语猜不透顾风归道在想什么,这个动作却让他感觉难受了。他胡乱将那仕女图一揉,硬塞进了书架的角落里。“对了,”他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昨天晚上的事,还没跟你说一声谢。你还是把躺椅让给我了。我睡相不好,顾道长没看我笑话吧?”
“没有,”顾风归淡淡地说:“莫道长睡着的时候很安静。”
“是吗?”莫妄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我师尊一直说我睡觉爱动弹,没吓到顾道长就好……顾道长昨晚睡得可好?”莫妄语趁这机会抬头细细观察顾风归,故意说:“我看顾道长眼皮都青了。”这话当然是假话,顾风归何等修为?即便一宿未眠,此时面色如常,跟他对打粗略预估,还是个五五开。
顾风归淡淡道:“莫道长说笑了。”
“你们在这儿叽里咕噜说啥呢?”金满堂突然从书架后来半个脑袋道。
莫妄语按了按眉心,敢情这么半天,就金满堂一个人在好好收集证据。他心虚地低头佯装翻书,将书翻得哗啦哗啦响,道:“没说什么,你,你查到了什么了?”
金满堂扬了扬手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我找到这户人家的族谱了。”
族谱是非常重要地信息,他们可以根据族谱找出跟这家人有关系的所有族人。大多数灭门惨案都是自家人下手,所以他们要找的人很可能就在其中。
莫妄语说:“拿来看看。”金满堂将书飞了过去。
莫妄语一目十行,飞速翻阅。这户人家姓曾,老爷叫曾成周,膝下一共有三双儿女,其中一个早夭。五个孩子年龄都很接近,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六岁。除了最小的一个,叫曾高行,是二夫人所出,剩下几个全是大夫人所生。族谱的边边角角还留有一些批注,多是一些门当户对人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大概是预备成年后合婚所用。
其中,曾高行的名字旁边却写了两个生日。一个生日是腊月初七,但用墨笔划掉了,用朱笔另写了一个正月初三。
金满堂走了过来,在曾高行名下点了点,道:“这小子有点问题。”
“怎么说?”莫妄语问。
金满堂瞥了莫妄语一眼,摇摇头,道:“像你这种出生,当然不懂了。像我们这种大户人家出生的,都讲一个嫡庶有别。大老婆生的呢,就是嫡子,能继承这万千家业;而小老婆生的呢,就是庶子,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早早就会被赶出去讨生活。这个曾高行,是曾家唯一的庶子,又是老幺,你说他的这些哥哥姐姐、大娘,不欺负他,欺负谁去?”
莫妄语若有所思,他的确不懂这种大家庭里的勾心斗角。金满堂说出来的想法乍一看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按照这个思路深了想,又有些地方解释不通了。
莫妄语道:“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是曾高行干的?”
金满堂振振有词道:“没错。”
莫妄语道:“如果是因为分家产而内斗,二夫人的死该怎么说呢?她可是曾高行的亲生母亲;其次,死亡的人数也对不上,金满堂说当时曾家所有的少爷都列在门外了,这个怎么说?总该不会曾高行杀完自杀了,自杀前还把自己的位置安排好。光这两点,就怎么也说不通。”
“也是,”金满堂摸了摸下巴,“那就肯定不是他了,诶,不对,这样他们谁都不是……”
“对,”莫妄语道:“如果他们中所有人都在这,那么恰恰说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不在这儿。”
“什么意思?”金满堂这下彻底被莫妄语绕进去了。
莫妄语便换了一种方式解释道:“谁对这家人最了解?”
金满堂想了想,道:“大概是周围街坊邻居了。”
“不对,”莫妄语摇头道:“人只会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你知道你邻居家里有几口人,每个人又长什么模样吗?所以最了解这家人的只有这家人,而这家人全死在院子里了。因此他们中到底有谁,作为外人概念里是模糊的。所以当他们看见房门外有六具尸体,他们不一定真的能分清楚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