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依斐一剑带着十足十的力量,与金光撞上的那一刻,身体里每一处骨头都在嗑噔作响。
还不够,楚依斐咬着牙手上力道不减,脸上的魔纹从脸侧慢慢爬上脸颊,凶煞气息更甚。
裂冰剑气至,金光再也支撑不住,四处破开。
金絮娘娘虽然是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人们瞎拜的神,也好歹受了那么多香火,接近半神阶段,楚依斐不敢放开自己的全部,怕进入□□状态,而自己本身对于修仙一门的术法又实在所知甚少,单独对抗不免落于下风。
而顾北堂不一样。
他是受天地眷恋的神祗。
裂冰剑气到的时候,楚依斐自己也不免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身边炸开。
但很快,他就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小心。”
天地震荡之间,这细微低沉的一声却稳稳地落于耳侧。
顾北堂带着楚依斐飞掠几步,避开四处崩裂的神像冰块。
煞气渐渐在他们面前露出了轮廓,是一名女子。
和楚依斐想象不同,这个女人没有一丝妖魔状,甚至过分平凡普通了。
就像普天之下,普普通通的妙龄少女一样,穿着布衣,眉眼温柔,头发松松挽了个髻。
洛归远被现在的局势弄得有点晕头转脑:“怎么回事?”
还没等洛归远回转过来,四周的风又重新肆虐起来,旋转着带着凛冽寒气直逼楚依斐他们而去。
少女不惧,带着必死的决心对着金光便想冲上去,楚依斐却眼疾手快抓住少女的手腕带她躲避了气势汹汹的一击。
一击不成,对方更是恼怒,攻击不减,风刃紧紧追着楚依斐不放。
手上抓着个人行动不便,楚依斐把少女丢给了洛归远。
洛归远眼见着风刃也跟着他乱转,当下不禁骂了句脏话。
洛归远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修仙的料,尚更阑也从未苛责过他,他的师父似乎只有无尽的温柔可以挥霍,洛归远就这样东一拳西依脚地随便学了些法术。
虽然比尚更阑失去了大部分根基的人好,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有点辛苦,再加上还要护着一个可能是扒皮邪物的少女,他的心里已经七七八八乱成一团了。
顾北堂见他吃力,便主动下来帮忙护着他。
洛归远不禁嘴贱来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护着依斐啊?”
明明这几天跟个连体婴一样的形影不离。
“小斐,他可以的。”顾北堂神色不变,在瑟瑟风雪之中,更显冷冽,但洛归远还是看出他神色之间隐隐约约的变化。
就像绝对相信,带着一点小炫耀的感觉。
洛归远被无情灌了一大口风雪,牙齿都感觉要冻倒了。
楚依斐被风刃追得紧,但是对方却死死不肯露面,找不到对象只能对着漫天的风刃让楚依斐渐渐心下不耐。
那就,稍微放出来一点。
楚依斐停下,身边突涨的煞气让风刃都停在半空,发出“呜呜呜”的铮鸣声。暴涨的煞气让楚依斐脸上的魔纹全显现出来,在他瓷白的脸上就像蜿蜒的鲜红血液一样。
洛归远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差点背过气去:“你去拦着他点啊,我的天啊,你们怀朽阁里的人都这么刚吗?”
顾北堂在这样肆虐的环境里依旧八风不动,不言不语地加固结界,防止煞气泄露出去。
楚依斐的发带不知道被暴虐的风卷到哪去了,披散的头发被风卷着显得楚依斐越发像地底下钻出来的魔物。
楚依斐不笑的脸实际上也非常地生人勿近,漂亮的眼角偶尔漏出来的目光都不带丝毫情感。
艳丽过分的眉眼,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地底都似乎震动起来,结界内暴涨的煞气让黑夜更加浓稠,窒人心魄。黑腾腾的煞气居然实体化起来,勾勒出妖魔群生的怪相追逐金光而去。
“我不管你是什么。”楚依斐的脸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出来!”
话音刚落,煞气就冲破金光,撕扯着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声。
只听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雪地上,洛归远定睛一看,却是个七扭八歪的泥像。
第15章 金絮镇(十一)
这个泥像大概有十岁孩童大小,眉目都不甚清楚,不仔细看甚至都会以为是一团泥巴。
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笑。
但是当泥像模糊的五官扭曲咆哮的时候,洛归远还是被吓得大叫了一声。
楚依斐以为会是个难缠的角色,没想到就这么一会都受不住就现了原型。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对咋咋呼呼往他身后躲得洛归远感到不丢脸。
顾北堂面无表情地一把抓起洛归远的后领把他拎了过来。
“怎么是这样的东西。”楚依斐皱了皱眉,还不忘对着泥像呲了个牙,泥像就困在顾北堂的结界里吚吚呜呜起来。
楚依斐只是下意识地动作,在无极魔物之间最原始的震慑方式就是类似兽类之间的咆哮呲牙,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人间了。
楚依斐有点心虚地瞄了顾北堂一眼,他的师兄果然在盯着他看,目光一接触上,楚依斐就被他不轻不重的弹了下额头:“闹腾。”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洛归远拿剑碰了碰结界,泥像欺软怕硬地冲着洛归远嘶叫,洛归远便学着楚依斐的样子龇牙咧嘴,却被泥像越发狰狞的嘶叫硬生生住了嘴。
“这是我妹妹。”那个女人开口了:“仙君,她原是个好孩子,她也知这是条错路。”
“你妹妹?”洛归远迷糊了,合着是两姐妹自相残杀吗?
但是看着眼前少女温顺纯良的样子,实在无法把她想象成穷凶极恶之徒。
楚依斐戒备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女子柔软地抬起自己的脸,有点无措地看着他们三人:“仙君,奴家叫赵招娣。”
她实际上不爱自己的名字,这个小镇上和她重名的人很多,东市有个王招娣,西市就一定有个李招娣。太过普遍,所以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当是寻常。
这样的寻常就像是溺死她的水,一点一点抽离她的空气。
人怎么可能只需要活着呢。
她家是最寻常的制灯家,爹爹去作坊工作,娘亲在家一日一日烧饭,刺绣,但是娘亲偶尔的几句“若你是男儿就好了”就像是一个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一点点收紧。
七岁那年大雪纷飞夜,她第一次站在摇篮前看见了自己的妹妹。
哭得起劲,被子都没人给她盖好。
她细细为妹妹拽好被子,看着她小小地打着哭嗝。
当爹爹给妹妹取名叫赵来娣,她就知道这个绳索也套在了妹妹的脖子上。
她夜里抱着妹妹,就像两只小兽在互相取暖。
娘亲之后却怎么也生不出孩子了,父亲就只会对着两姐妹干瞪眼,她们两个生下来不是家里的宝贝,是断了他传宗接代的混物。
十七岁那年,她带着妹妹跑出去看花灯,妹妹对着水上的水灯冷得直吸鼻涕。
她叫妹妹许个愿,妹妹笑着说希望姐姐飞出去,就像雪花一样,在天空里跳舞。
“姐姐,你是不是要嫁人啦。”妹妹趴在门前正好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她只知道姐姐嫁了人就难回来,没人再护着她了。
她不如姐姐温顺,比男孩子还淘,是泥巴地里滚出来的姑娘,气得爹爹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好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她并不是真的百依百顺,她敏感多思,心内有一片广阔的天地。
只是心比天高,命比草贱。
她曾听闻在远远的另一头,女孩子可以学书,可以入仙门,还可以天地浩大,仗剑自由。
她被捆绑在世俗之下,大字不识,在灶台之间耗费岁月,以后还要在孩子的哭声里蹉跎。
“姐姐,你带我走吧。”妹妹抱着她:“我们逃出去。”
她不敢,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但她不知,她那天做的决定,竟是直接送了妹妹的命。
妹妹是突然消失的,她头一次那么凶的质问自己的父亲,一向强势的父亲只是心虚地不回答,最后气到暴起给了她一巴掌。
娘亲之后很快怀孕了,她打开家里突然供奉的那个盒子,就长得和她妹妹一样高。
是一尊丑巴巴的泥像。
但是她妹妹生前是最可爱不过的女孩子,再长几年就是最水灵的少女。
在这样的偏远的地区,有些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人过问。
爹爹得了弟弟,高兴地摆了宴席,她把桌上的肉放在碗里推到木盒子面前,她实际上是最无用的,她什么也不能帮到妹妹,甚至是最懦弱的。
她想起妹妹那天夜里说的话,命里难求。
那时候两人逃跑就好了,死在风雪里也好过死在这里。
爹爹把她许给王六做妾,因为这样的邪法子,就是王六卖给他的,筹码是她。
妾是没有什么迎亲队来接的,一顶小轿子从偏门送进去就算礼成了。
她偷偷揣了把刀,谁都不知道。
王六只觉得晦气,女子的力气终究不够,但愤怒之下还是差点送他去了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