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摇头不语。
有些事,是无论如何,轮不上别人来评断的。
醴女煞气凝作长鞭,甩动时破空直响,矫若灵蛇,吐着信子,就直向禅灵子而去,他亦不甘示弱,一手托琴,素手轻弹,琴弦振动间清脆乐响振聋发聩,竟一招一式,都是直取性命去的!
这一人一鬼,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仇怨?
子祟正愁眉不展之时,便见禅灵子忽然抱琴一退,衣袂飘飞间袖中飞出了几十道符箓,直直打向醴女,她顿时煞气大作,轻易将符箓震开,然而禅灵子紧随其后,她躲闪不及,被他一掌击落在花丛之中,那掌风刚烈,尽是杀意,以至于堂堂煞君,竟呕出一口血来,动弹不得。
禅灵子眉目如霜,那双曾经妖娆轻佻的眼,仿佛汪洋般,涌动着滔天恨意,在杀气缭绕之下,那满袖蝴蝶,都透着将死般的决绝。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忽然又抬起步子,一步一步,就这么向她走去。
“你骗我。”
醴女挣扎了两下企图起身,却只能仰望在鲜红的彼岸花海里,动弹不得。
他在她身前站定,抱着琴的手青筋暴突,修长的指甲都深深嵌进血肉里,语气中冷得像深冬檐下挂的冰柱,戳人心肺。
“你骗我。你骗我破虚去轮回了,你骗我他不再等我,你骗我负了他!我虚度了八百年,我日日夜夜等候想念的人,因为你,却没有见到,因为你!他灰飞烟灭了我都没有看到他一眼,是你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眼眸中因仇恨和杀心而爬上了红色的血丝,一把揪住了醴女的衣领,指间捏住了一张符箓,骨骼咔咔作响。
湛离一惊。
禅灵子……
自始至终,从未负过破虚。
醴女颤抖着,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从苍白,到惊诧,到委屈,终于转化成了深刻恨意,有泪水汹涌澎湃,模糊了视线,绝望地低声吼道:“我骗你?那你呢!”
“八百年……我陪了你八百年!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陪在你身边!这地府一成不变,没有雨雪没有晨夜,天地万物都相像,只有你是那个变数!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不同……八百年……我听你在忘川河边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了八百年的喜欢!是你教会我感情,八百年!我一直不停地听你说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动心!”
禅灵子手一颤,唇齿相磕,发出轻微的响声来。
醴女却不知止休,泪流满面几乎癫狂,继续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可你没有!你在我身边八百年,却从未看过我一眼!你不知道我的心动我的喜欢,你只是等,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然后让我亲眼看着你等!”
“所以你就骗我吗?所以你骗我破虚去转世了,所以你害我这把百年的光阴白负,所以你害我至死都见不到破虚一面吗!”
醴女咯咯直笑,笑着笑着,便呕出一口血来,目光灼灼如灯如火,生生将他的心扎了个对穿:“是!我不想我喜欢的人花八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我想我喜欢的人能喜欢我!那个时候我已经一千岁了,我快渡劫了,渡不过劫我只能灰飞烟灭,我想在临死之前让我喜欢的人喜欢我一次,哪怕只有一瞬也好,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我错了吗!”
禅灵子是想杀她的,这是他久留人间迟迟不归的理由和夙愿,他想为自己枯守的八百年光阴求个公道,想为自己没说出口的话,没见到的人,寻个解脱,想为自己满腔的恨意,寻个结局。
可他的手颤了又颤,那张用他的净血写就的符箓,却无论如何,也贴不下手。
“我本想,骗你破虚已经丢下你一个人去转世了,你就会放弃,就会……多看我两眼,可你没有!你宁可追一个根本不记得你的转世而去,也不愿意为了一个陪了你八百年的人留下!我又做错了什么?教我感情的人是你,弃我而去的人也是你!自始至终,你根本就不曾把我放在眼里,你记得我是谁吗?你记得我的名字吗?你根本不记得!我陪了你八百年,八百年!可我比不上破虚与你相处的区区十几年!凭什么!凭什么你愿意花八百年等一个人,却不愿意花一瞬间看我一眼,是我错了吗?”
禅灵子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在挣扎之下,最后还是将那张符箓,捏成了一团废纸,随手丢弃,站起身来跌跌撞撞退了两步,刹那间仿佛丢了魂一般,甚至于低低笑出了声,摇了摇头,只是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
“你没错,你没错……”
谁都为了一个情字努力过了,只可惜,是天不肯成全。
醴女却泪水汹涌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不,都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啊!我看着你丢下我前去轮回,我看着你喝下孟婆汤,我看着你离我而去却一次都不肯回头,我才明白感情永远没有那么公平,没有先来后到,没有不离不弃,付出并不一定就有回报,我等八百年都等不到的人,再等一万年也等不到!”
禅灵子抿着唇,伸手抚过那把花花绿绿的白玉五弦琴,多少情深似海,多少相濡以沫,最后都融成了眼底那一腔温柔,凝视片刻后,终于伸手将琴头上那满满的缠情丝全部拆了下来。
他没再理会醴女,只回头向湛离招了招手:“心愿已了,再无所求,我走了。”
湛离喉咙一堵,只佯装温和一笑,点了点头,轻轻“嗯”一声。
——他私心并不想跟他永别,然而,他已经死过一次,他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其他的理由作出挽留。
唯有醴女,嘶吼呐喊着不要,只是在她的惊慌失措之中,那个张狂意气的少年郎周身依然弥漫出一种刺眼光芒,仿佛被光芒割裂成了碎片,那抹红衣,最终替换成了知重女道君纤尘不染的一身白衣道袍,她抱琴而立,深邃目光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平淡,只是……
曾经她花了多少功夫都处理不了的那把琴,现在却干干净净,那些花花绿绿的缠情丝,最后,都随着主人的消散而失去了踪迹。
她垂首,款款莲步向前迈出,只轻声道:“神君,我回来了。”
湛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眸应了声“嗯”。
消失的短短几天,她似乎成长了许多,更为沉稳与内敛,眉目里,却已经再不复当初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絮絮叨叨的大师姐模样。
明明容颜未改,然而却是……
完全不再相同的两个人。
“醴女。”
坐在花海里的女人满脸未干的泪痕,茫然地看着她。
知重女道君礼貌而疏离地向她点了点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多谢。只是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不能亲口说出来,只能托我来转达。”
醴女垂首,咬紧牙关,只是突然间,就泪湿了满襟。
她曾说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因为她知道,这种感情,有多么刻骨铭心。
☆、我喜欢你
禅灵子本就是已死之人,转世重生之后就不应该出现,他逆天而来,消失……却是顺应天时,让三界规律恢复了本来的秩序,甚至……
并没有多少人,会为此而感到悲痛和惋惜。
然而,他是已死之人,知重女道君却不是。
“活人入狱必死无疑”,就算有湛离的神力支持,也撑不了太久,只好迅速让子祟打开了鬼门,先一把把她拽出了地府。
子祟见他青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鬼门漆黑的黑洞里,便回头向醴女淡淡说了句:
“我不会后悔。”
你死我活也好,同归于尽也罢,他永远不会作出后悔的选择。
醴女回过神,苦笑了一声,不做应答,只站起身来,跌跌撞撞顾自离开。
他这才抬步就往已经逐渐缩小的鬼门里走去,鬼门正开在都广之野,建木脚下,天色渐晚,宁亡人正生了火守在先前门打开的地方,这会温暖的火堆让他身边像孵小鸡似的围了一大堆兔子小鸟小松鼠之类的小动物,手里甚至还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山猫,知重女道君对他吸引动物的能力十分好奇,再加上同出道门,让两个人能友好攀谈。
而湛离正负手而立,有风扬起了他的广袖,回头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说完了?”
子祟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跟醴女说的话,也不答,只低声嘀咕了一句:“猴精。”
他笑,又回过头,见身前不远处,知重女道君垂首抚琴而立,亭亭玉立,只是那眉目稍敛的神色,却透出深深的凄苦哀愁,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其实,他根本来不及给你留下任何嘱托,对吗?”
转世以后,禅灵子就彻底消失了,他是用冠翎回溯了时间,硬生生把他从转生前的那一瞬间召回来的,他和知重女道君本是同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同时存在,所以,他不可能有机会留话给她。
知重女道君已经跟宁亡人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只温润一笑,带着十分端庄的气质:“醴女神君余生千万年岁月,没有必要为往事所困,斯人已逝,云烟过往,又何必执着?”
湛离也笑,清冷温和,意有所指般轻声道:“凡人不像神明,离死亡遥遥无期,眨眼春秋几十载,若道君,已经有此认知,那么,好好活这一世,方才不负你来人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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