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眼里,他隐隐看到了和破虚灰飞烟灭时,一样的欢喜。
他……
不打算再跟他一起回人间了。
然而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犹豫,一个闪身间,神力在脚下凝出祥云,缩地成寸,托着他就急匆匆往等活地狱的方向疾行而去。
地府实在是很大很大,然而湛离知道该如何寻找子祟,那燥热而腥臭的空气里,漂浮着他的血腥味。
——他从来都遍体鳞伤,身上永远都带着血腥味,以至于,深深都刻在了他心里,不用刻意分辨,也能一眼识别。
仙庭地府不通往来,要想把消息传到地府确实又繁琐又浪费时间,湛离此刻竟十分庆幸他不惜一切闯进了地府,因为,他赶到之时,责罚还没有结束。
醴女舒舒服服窝在太师椅里,脚下开了一地鲜红如血的彼岸花,缠在她的脚边,妖娆而又魅惑,正拿着一本册子,执笔懒洋洋画了个圈:“下一狱。”
有鬼差上前问要不要等失去意识的子祟醒来,她便挑眉放下了笔,脸上轻松惬意,似乎被生生折磨致死的,并非自己的同胞,平平淡淡地说道:“那你们都歇会吧,等风来了再继续。”
而死气沉沉趴倒在血泊里,一时连人形都分不出来的,不是子祟,又能是谁?
“慢着!子祟!”
醴女“咦”了一声,看清了来人,忽然低低冷笑了一声,面向他换了个姿势,修长的腿搭在花丛之中:“这不是湛离神君吗?怎么,跪完建木回来了?”
湛离没空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脚一沾地便神力大作,鼓动长衫,轻易将围在子祟身边的诸多刑具和鬼差全部震开,发丝浮动间声如寒铁:“仙庭传话,责罚已尽,皆不受苦,不准再动子祟一根汗毛!”
她掸了掸裙角上莫须有的灰尘,施施然站起身来,妖媚的凤眼里有轻蔑和敌意交缠流转,裙摆下,煞气却宛如游蛇一般逐渐外泄:“看来,湛离神君,还摆不清自己的地位啊,仙庭真当我们地府,是你们九重天上的后花园不成?”
他眯了眯眼,往前一步正好挡在了子祟身前,手腕一转已是利剑出手:“醴女神君此言何意?是想……把我这个仙庭来使,斩在你们地府的等活地狱吗?”
“哦?仙庭来使?湛离神君可有往来文牒,亦或者仙庭任意一位上神或者佛祖的手书证明?”
湛离拧起眉头,一时无言,然而手一侧,已经召出了神剑听羽,神力顺着剑刃攀爬而上,眼底杀气流转,半点不亚于以往杀欲缠身的子祟。
你看,相爱的人,最后总是相似。
“看来……湛离神君,不仅是不把我们地府放在眼里,也没把仙庭放在眼里呢,你可还记得,你不过区区一个准神,连位列仙班,都还算不上呢。是谁给你的勇气,在我地府撒野?”
湛离毫无所谓,语气冰冷淡漠:“我只问一遍,子祟,你放是不放?”
“我便不放,你又奈我如何?”
他利剑一挥扬起流光一般的神力,目光里嚣张桀骜:“子祟,我要带走。”
“休想!”
醴女当下煞气大作,铺天盖地而起,一时之间遮天蔽日,宛如浪潮一般劈头盖脸袭来,湛离早有准备,利剑一挥掠影如刃,轻松就将那漆黑的煞气浪潮斩为两半,固守于子祟身前,一步不退。
两个人正要再度交锋的时候,虚空之中就传来了鬼帝苍老的声音:“住手。”
随即一道锁魂链,分别把两个人都锁住了往后一拽。
湛离大骇,那锁魂链是针对地府中人的,凡是地府鬼神皆无法挣脱,但那煞气却生生灼得他浑身一疼,只好连忙神力一涨,将那锁魂链挣开了。
“鬼帝!”
“醴女,不得无礼。”
醴女只好咬了咬牙,恨恨又瞪了湛离一眼,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低头应了声“是”。
锁魂链这才哗啦啦从她身上退去,鬼帝又冷冷道:“既然是湛离小神君亲自传话,刑罚自然到此为止,只是……神君当认识清楚,这里,是地府,而不是仙庭。”
湛离连忙缓了口气,静下心来,规规矩矩躬身道:“鬼帝见谅,子祟所为,本是因我而起,一时急切,十分抱歉。”
他只听虚空之中,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随即再无动静,醴女便莲步轻摇,招手带上一干鬼差,径自离开,只是离开前,还不忘再瞪他一眼。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他也不管,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眼底心间整个世界,也就独剩那血肉模糊的一人。
“子祟,我来了。”
跪九天闯九泉,我来了。
子祟在重重折磨之下已经筋骨寸断,蓬头垢面,血从身下流出来,遍染一方赤土,紧阖双目,人事不知。
——他终于明白为何地府的土地是深沉的黑红色,因为,这里浸润了诸多亡者与鬼神的鲜血!
地府温热腥臭的风轻轻拂过,子祟血肉模糊的手指便微微一屈,身上所有的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逐渐恢复,睫毛一颤,努力睁开眼,就见眼前有道青白相间的人影,顿时打了个颤,竟迅速清醒了过来。
“湛……湛离?你在……干什么?”
他指节一颤,吐出一口血沫来,艰难挣扎着伸出手去,想抓他的手,却又中途缩了回来。
他怕。
怕眼前这个人影不过虚幻,怕自己久等之人再不会来,怕万一……
他也得等上八百年呢?
湛离正盘腿而坐,神思入定,闻言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
“我在……等风。也等你。”
子祟手又是一颤,终于又往前一伸,试图去抓他的手,惊见自己满手是血污,又担心弄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转而揪住了衣服的一个角落,湛离面上佯装不知,却轻轻往前一递,将自己素白的手盖在他满是血污的手背上。
那只手……
是穿越了八百年的虚妄以后,依然不变的温柔。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身上逐渐愈合的伤口,疼得他难受,疼得他心口发堵。
“子祟……”
“嗯。”
“我食言了。你的断角,不能还你了。”
“嗯……”
“我被信庭剜了心,你的断角,现在幻化为心,支撑着我的命,得等到渡劫那天,杀了我,才能取出来了。”
子祟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你的心是我的。湛离,你的心是我的,没有我,你会活不下去。”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有趣,忍不住又低低笑出了声:“你看,我们两个,果然……忠贞不渝,伉俪情深。”
湛离被他一噎,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和话题都莫名其妙地抛到了九霄云外,憋了半晌,也忍不住一笑,摇了摇头:“屡教不改。”
“……下次还敢。”
☆、生死之约
气氛一时沉寂,子祟等着身体恢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脑海里闪过他一步一叩首,跪上九重天,那么诚恳而卑微的背影,他那么骄傲,那么尊贵,他荣光万丈,他风华绝代。
……怎么就能为了他,把脊背弯成那么卑微的模样?
他想问为什么,却说不出话。
纠结之下,反而是湛离先打破了沉默。
“子祟。”
“嗯。”
“既然你懂那么多人间词话,那么这句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垂首,目光里有些灼灼的光亮,蒙着一层晦涩的迷雾,轻声说,“信庭剜我心之时,和我说,濒死之时所念之人,便是所爱之人,我说不清什么是感情,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但我在想你。”
他盯着血泊之中子祟脏污不堪的脸,认认真真:“子祟,我快死的时候,在想你。”
子祟眨了眨眼,一时错愕,似乎……
他濒死之时,想的人,也是他。
这……便是喜欢吗?
仿佛心脏上重重挨了一拳,有什么东西混杂在血肉之中,片片剥落,种种深情,却让他的胸腔里搅成一团。
他难受。
他说不上来,也形容不了这种过于复杂的感情,只是鼻尖酸涩,眼眶发热,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了。
他前生近千年,跌跌撞撞孤独绝望,从没有人跟他说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从来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一猛子扎进深情的海洋,越潜越深,不可自拔。
“湛离……”
“嗯。”
“我不懂为什么,我天生卑贱,嗜杀为生,我十恶不赦恶贯满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光明磊落纤尘不染的准神,要来招惹我?”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位翩然世外的小神君,但他知道,不该是他。
站在他身边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他。
湛离沉吟了一声,仔仔细细想了想,忽然站起了身,勾了勾手指:“起来。”
小心翼翼攥住的衣角骤然一松,子祟空落落的,只能不明就里地乖乖听话,坚持着爬起身来,刚想问他要干嘛,脸上却冷不丁地就挨了一记重拳,以至于又被打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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